陆尘远从刹那的紧张中恍然回神,近乎痉挛的神经缓缓舒展,放开手指,暗中长舒一口气。
上辈子,他连只鸡都没杀过。曾经心血来潮想吃鱼,买来条活着的草鱼放在案板上,用了一个小时都没把它熬成汤,反倒是自己被滑不留手的鱼弄得满身狼狈。
让他突然和这人对上,实在是为难。
好歹是个伤患,还受他牵连被砸掉了半条命……陆尘远皱起眉,刚想说些什么缓和一下气氛,视线不经意间瞟到那人腰间显出一小片赤红的颜色,在白色的衣服上格外显眼,
再定睛细看,那片鲜艳的红还在缓慢地向周边蔓延。
一定是伤口裂开了!
陆尘远将眉头皱得更紧,有点不高兴这人这样糟蹋他的劳动成果,语气中亦带出一分不满:“少、侠,还是躺回去吧。”
实在不行,他就以理服人——
方才他只是猝不及防被惊到了而已。
背靠穹宇这个本世界的“神”,当他有了准备之后,这世上能和他说“理”的人不多,
至少眼前这个站都站不稳的伤患肯定不行。
那人倒退两步,老老实实坐回床上。
陆尘远暗自松一口气,能听进去话就好。他一边收拾伤口包扎需要的伤药和纱布,一边随口说道:“我叫陆尘远,你呢?”
“……我没有名、我叫莫一”
陆尘远的动作一顿。
莫一,一听便知,这只是个假名。
话又说回来,有哪个江湖大侠外出行走,穿的是掩头遮面的黑色夜行衣呢。
托了穹宇的福,他对这一方世界并非一无所知。
如果莫一的身份来历真如他所想,没有名字再正常不过。
他抽空看了一眼坐在床上的人。
莫一白衣染血,黑发披散,脸色苍白,强撑着坐得笔直,经过刚才的一番动作,几缕碎发垂落身前,将他那一身的冷漠疏离柔化了几分。
御影门……杀手……
似是察觉出他的目光,莫一虽未抬眉,却是伸出手,将头发随意拢在脑后。
陆尘远收回目光。
收敛起锋锐的杀气之后,这人身上终于显露出一点重伤后的虚弱,干净的叫陆尘远想到了素笔勾勒的水墨画,
点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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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画,所见唯有黑白。
他在想什么呢,倘若莫一真的是御影门的杀手,只怕这幅画上只有黑而没有白。
陆尘远拿着东西来到床前,然后,又是一阵为难。
莫一要是还昏迷着,他自然可以帮忙疗伤换药,现在人醒了,总不能还按之前的来……
“……我、自己来。”
莫一感受到落在身上的阴影,身体下意识地紧绷,右手抬到一半,顿了一下,僵硬地抚上腰腹处开裂的伤口。
太近了,
他必须竭尽全力才能克制住想要反击的冲动。
好在,莫一如愿以偿获得想要的东西。
房屋的主人没有为难他,顺势放下东西,丢下一句“我去弄些吃的”就走出屋去,而将屋子留给他。
紧绷的精神随着陌生人的离去而逐渐放松,莫一摸索着解开衣带,拆开已经被血浸透的绷带,面无表情地开始处理伤口。
先用清水进行彻底的清洗,再用伤药涂抹,最后拿纱布一圈圈缠紧。
刺激性的药膏涂在伤口处,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就像一把烫热了的尖刀在脆弱的体内翻搅,
莫一深吸了一口气,
不管再来多少次,他永远都没办法习惯这种感觉。
忍过最开始的那阵疼,莫一放空脑袋,分出一部分思绪去思考眼下的处境。
不到一个呼吸的短暂对峙已经足够他清楚认识到自己和屋主的实力差距,
在这个人出声之前,他甚至没能察觉到这个人的存在。
能做到这一点,不仅是因为受伤导致他的反应降低,更是因为这人内力深厚远在他之上。
完好无损的他尚且不是这个人的对手,更别提他现在暗器尽失、身受重伤、内力所剩无几——
也就是说,如今的他不过是屋主的阶下囚,
受制于人。
御影门有规定,没有用处的工具必须在给御影门造成麻烦之前解决所有隐患。
他昏倒的地方距离任务地点不算远,不久之后或许会有骚动波及此处。
屋主内力高绝,来历不明,不知敌友,而他行动不便,不敌屋主,脱困无望,按照规矩,他应该在发现自己无法摆脱屋主之后清理干净后患,杜绝任何给御影门带去危险的可能,
他应该解决掉他自己。
在他的牙缝中藏着见血封喉的毒药,只需要咬碎毒囊,用不了一息他就会命丧黄泉。
为了保密,他的身上没有任何能够证明来历和身份的标识或者信物,哪怕屋主手眼通天,都不可能从他的尸体上获得任何有用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