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应了平庸的皮囊,白劲惊还没适应贫穷的钱包。
他轻抿了一下柔润的嘴唇,斟酌着词句:“这顿饭钱,怎么还给你?”
一顿饭也没多少钱,温絮不在意,低头吃饭:“不用,这顿饭我请你。”
琢磨着他这句话,温絮心里忽然形成一个猜测:“你……连手机都没有吗?”
白劲惊目光温和,安静望着她,唇线微微上翘。
他没说话,但桌上那碗免费的清粥,已经说明了一切。
温絮不禁怀疑,在这个到处都需要使用手机的大学,他每天是怎么过的?不跟同学和家人联络吗?
在聪明的女朋友盘问他之前,白劲惊唇边浮现一丝莫测的笑:“我叫何硕,今天谢谢你。”
他端着餐盘站起来,克制住内心的思念,以及想要多陪陪她的冲动。
像学校里每天擦肩而过的陌生人一般,转身离去。
这一件餐厅里微不足道的小事,温絮没有放在心上。
她悠闲地吃着午饭,从二楼瞥了一眼窗外。
何硕从餐厅正门离开,穿过马路,背对着餐厅的方向,站在落叶稀松的杨树下。
或许是不太舒服,他偏头望向药店门口,唇色很淡,侧脸看起来极为疲惫。
眼眸半垂半敛,孱弱无力的样子,像短时间透支了所有的精力。
温絮手肘支着桌面上,心不在焉地想,一会儿的功夫,他怎么变化这么大?
察觉到她的目光,绿叶凋零的杨树下,白劲惊忽然抬起头,直直地望了过来。
两人的视线隔空相碰,一个在餐厅二楼,一个在对面的马路边。
或许是错觉。
温絮在何硕的眼眸里,捕捉到一丝炙热的光,转眼化为了若无其事的陌生。
……
傍晚,温絮下课回家的路上,不经意想起白天见过的男生。
记得他叫何硕,印象中穿着一件高领的灰色毛衣。
他长什么样,温絮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何硕的五官没有太大的硬伤,凑在一起却没有辨识度,平平无奇,是在人海里找不到的长相。
但他高雅温文的气质,还有沙哑的声音,都令温絮印象深刻。
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温絮垂眸一扫,是来自淮京的陌生电话。
自从生日那天,夫妻俩忌惮着司宴西的警告,灰头土脸地从学校离开后,就再也没给她打过电话。
养父母的手机号,也在他俩和妹妹要十万块钱的时候,被温絮拉近了黑名单里。
温絮手指一划,接听,手机贴在耳边:“有事吗?”
女人的声音顺着听筒传来,语气听不出难过,淡淡通知她:“奶奶走了,你请两天假,回来奔丧吧。”
恶婆婆的离世,让家里的女主人肩头一松。
夫妻俩用司宴西给的钱,在淮京市里买了一套现房,最近正在眉开眼笑地联系装修公司。
老太太的丧事办得极其敷衍,在唢呐的哀乐声中,潦草下了葬。
按照策水县的习俗,女人没有为死者烧纸的资格。
下棺的时候,家族里远房近亲,三代男人都要在场。
温絮是家里唯一的女孩。
按照村里的观念,相当于断了香火,由叔叔的儿子代她为老太太焚烧黄纸。
温絮抱着胳膊,一身雪白,站在荒凉的土坡上,冷眼旁观那位堂哥跪在棺材前,做她看不懂的仪式。
就算妹妹考上国内第一学府,出人头地,是光宗耀祖的省状元。
就算堂哥初中没念完就辍了学,打架闹事,是街头巷尾的小流氓。
在落后的山沟里,上不了族谱的妹妹,远比不上一个男孩对家族的重要性。
“我很好奇,”温絮问意识里的少女,“你现在怎么想?”
“……如果是以前的我,会觉得自己还不够好,拼命努力,不断鞭策自己优秀,让父母,奶奶,村里的人,对女孩子刮目相看。”
少女顿了一下,柔声说:“但现在,我不这么想了。”
“我真正该做的,是离开这个地方,离开这些人。”
“身为女孩,我很骄傲,错的是重男轻女的愚昧思想。”
“就算一个女孩子不够努力,不够优秀,那也没关系。”
“不需要那么累,精神负担很重,活在别人的眼光里,考虑别人怎么看我。”
“要为自己而活。”
听妹妹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温絮的表情不可思议,由衷为她感到高兴。
纵跨大半个中国,不远千里来给重男轻女的老太太奔丧,能听到妹妹这番话也不亏。
温絮想给妹妹鼓个掌:“恭喜你,找到了精神内耗的源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