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你并不满足于此。”
诺埃尔的笑依旧挂在唇上,眼中的光彩黯淡下来:“我的作品能够还原记忆深处最贴近的模样,却还原不了温度。”
他摩挲着江秋凉的下巴,遗憾道:“比如此刻,江,我让你用着阿兰的身体,可是他是冰凉的。”
江秋凉撇开脸,躲开了诺埃尔的触碰,目光在黑暗中微不可察的一凝。
他的手被捆在椅子上,用脚趾头都能想到是谁干的。
诺埃尔像是一头困兽,被他的一个动作轻而易举激怒了,他暴力拧过江秋凉的脸,一双蜘蛛网一般爬满了红血丝的眼珠在不足五厘米的距离狠狠盯住江秋凉。
“你会成为他,你一定会成为他,你只能成为他。”
诺埃尔从齿缝中恶狠狠挤出每一个字,恨不得把它们烙印到江秋凉的皮肤上。
“成为他的只是我吗?”江秋凉直直望进他的眼中,“你的左臂呢?你骗我是炸伤,真的是炸伤吗?”
诺埃尔的眼珠动了一下,他后退了一步,发出了笑声,说是笑声,不如说是哭声,尾调的尽头皆是一片空虚的灵魂。
“你果然怀疑了。”
他卷起袖子,露出左臂上平整的伤口,和江秋凉的预想一样,伤口的切口根本不是血肉模糊的炸伤痕迹,而是非常规整的切痕。
“你说的不错,我的左臂根本不是在战争中炸伤的,”诺埃尔声线平稳,与其是在诉说自己的过往,更像是面无表情讲述着别人的故事,“是我用自己的右手砍断的。”
“你断送了自己的天赋!”
“那又怎么样?!”诺埃尔突然情绪激动,他用颤抖的右手指尖指着后面数不清的画作,“你知道闯到我画室的士兵们怎么评价我的作品吗?他们说,这是不值一文的废物,只有闲来无事的富家公子才会画这些无聊至极的东西!”
他用右手掩住自己的脸,陷入到可怕的回忆中:“他们当面毁掉了我的每一幅作品,用刀尖挑烂它们的皮肤,用脚底踩过它们的身躯,用烈火烤干它们的血液,他们最后还笑着告诉我……”
诺埃尔抽噎了一声,泪水吞没了他后面的话。
江秋凉深深吸了一口气,手指缠过绳子,诺埃尔只有一只手,打得结很拙劣。
“该从富家公子的梦里醒来了,你的父亲和弟弟已经死了。”江秋凉模仿着军官傲慢的语气,“是这句话吗?诺埃尔,你从没有和我说过实话,你说阿兰是克洛德将军的独子,不是的,克洛德将军是两个儿子,而他的长子就是你。”
江秋凉最初怀疑,是诺埃尔带着他参观将军的书房。
诺埃尔无意识抠着书桌上一个不易察觉的凹陷,这不是一个管家在进入主人私人场所该有的表现,而且据诺埃尔自己说,他很少被允许进入克洛德将军的书房,既然如此,他不可能发现这一处再小不过的瑕疵。更加欲盖弥彰的是,他藏起了家里的合照,这也情有可原,他不得不藏起合照——
合照上除了克洛德将军和阿兰,还有他。
江秋凉最终确定,是进入那个房间。
三楼走廊尽头的那间房,不是客房,根本就是诺埃尔的卧室,墙上按的两双手印暴露了一切。诺埃尔锁起卧室,是为了锁住过往的回忆。
但是,看不见真的意味着遗忘吗?
诺埃尔的右手缓缓垂了下来,脸上全是泪水,他看着江秋凉,却好像是透过他在看遥远的另一个人。
“你说的不错,只是语调温和很多,”他嘴角浮起一抹嘲讽的笑,“天赋……或许天赋很重要吧,可是什么是天赋呢?”
江秋凉看到了他眼中的癫狂和疑惑。
“你知道吗?你说过的一句话,和阿兰一样。”
江秋凉想到之前颤抖着声音的诺埃尔。
“你的画里有你的呼吸声?”
“不错,阿兰也说过这句。”诺埃尔陷入到回忆之中,“我的天赋不是我的,是他赋予了天赋意义。”
江秋凉一凛。
在国王赏识前,夜莺的歌声只是歌声罢了,只有国王割舍了嵌满宝石的假夜莺,朝思暮想期待着它到来时,真夜莺的歌声才被赋予了真正的价值。
诺埃尔猛地一把握住了江秋凉的手臂,右手正好按在伤口上,江秋凉微蹙起眉头。
诺埃尔眼中摇曳着疯狂的火光:“江,所以你能原谅我的吧。你的牺牲是有意义的,只有你能带回阿兰,只要阿兰回来了,父亲也会回来的……”
“不会。”
江秋凉斩钉截铁打断了诺埃尔的胡言乱语:“我不会原谅你,我没有任何义务牺牲自己成全你。就算我原谅你,那些被你运进这里的死者也不会放过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