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薄的病号服被脱下,露出的是白皙的肩膀,江秋凉在凌先眠的手指触碰到他后背那道伤口时,身体轻轻颤抖了一下。
随之而来,是更加急切的迎合。
皮肤相触,呼吸相接,心跳重叠,双腿交叠。
从前,江秋凉不明白,人与人之间为什么会产生这么深的羁绊。
但是当他听到了凌先眠心跳,突然想到了自己戒指背面,那段象征着凌先眠心跳的曲线。
他只有一颗心脏,但是他想。
如果凌先眠想要,自己一定会挖出来,捧到他的面前。
直到清晨,那一点熹微的光冲破夜色,这一场伐战方才结束。
江秋凉伸手,伸出手指,在虚空中描摹凌先眠面部的轮廓。
在他的眼中,这么多年,凌先眠还是和多年前,在十字路口亲吻他的少年一模一样。
他和他,从未分离。
江秋凉撑起虚度的身体,慢慢拉开床头柜,取出了一把匕首。
那把匕首,是他进入造疯者第一场游戏时,藏在自己口袋里的。
这把匕首属于现实世界,属于虚拟的现实,也属于造疯者游戏。
江秋凉知道它是怎么出现在他的面前的。
在他得知真相之后,缩着身子时,他在黑暗中又一次窥见了进入造疯者游戏的通道。
那条黑色的甬道,再一次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梦魇博物馆”不是他为自己设计的最后一个游戏副本。
他为自己保留了选择的权力。
留在游戏里,摒弃现实的权力。
从哪里开始,就从哪里结束。
这一次,他终于,能够抛弃他一直信仰的神明了。
江秋凉无声滑落到地板上。
匕首刺穿了他的心脏。
那颗心脏,再也不会跳动了。
他把自己生命尽头,最后的一段心跳,送给了凌先眠。
晨光照在床头柜上,那上边有江秋凉看到一半的《词与物》。
中间的那一页,白色的书签显出了很小的一角。
上面,有江秋凉留下的,最后一行字。
那是他用铅笔,拼着所有的印象和力气,歪歪斜斜写下的一段话。
教授的字迹稚嫩得宛若孩童——
“我的这颗心脏,是为了你跳动的。
这是我,存在于这个本不属于我的世界,仅有的意义。”
·
许漾再次见到凌先眠,是在江秋凉葬礼后的一个半月。
彼时,华盛顿州落了极大的雪,苍茫的雪花染白了阴沉的天幕,像是神明不止不休的哭泣。
许漾推门而入的时候,身上还带着户外的寒意。
病房没有开空调,比起户外,几乎没有温暖多少。
凌先眠正靠在病床边,望着窗外纷纷扬扬的雪景。
听见声音,他连头都没有回。
无论是什么人,现在的凌先眠,都不在乎了。
许漾站在门口,几乎不敢踏进去。
看见眼前的这一间病房,他轻易就能想起江秋凉去世那日的画面。
他不信,凌先眠会忘记掉这一幕。
但是,他似乎是可以理解的。
理解凌先眠一直待在这里,不肯离去的原因。
许漾终于踏进了这件病房,昔日残忍的景象又一次在他的眼前浮现,他全身上下都在刺痛。
他记得,自己看见江秋凉的最后一眼,江秋凉分明是笑着的。
人,为什么能残忍到这种地步?
“他葬礼那天,雪也和今天一样大。”
站在落地窗前,许漾说出了这样一句开场白。
他一生都无法遗忘,在江秋凉葬礼这一天,落下的是华盛顿州这一年的第一场雪。
是初雪。
是江秋凉拉上窗帘,也根本无法忘记痛苦的初雪。
江秋凉最讨厌初雪了。
这也许就是他选择在这一天真正离开的原因。
许漾知道自己开了一个很坏的头,他做人一向相当圆滑,其实他本可以选择其他更加温和的,安慰人的开场白。
但是他做不到。
此时此刻,望着窗外这样的画面,他想说的,只有这一句话。
果然,靠在病床边的男人一动不动,仿佛根本听见没有他说出的任何一个字。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很浓的烟味。
许漾叹了一口气,试着换一个话题:“秋凉最讨厌烟味了,要是换做平时,一定会说你一顿的。”
这次,凌先眠视线终于有了轻微的波动。
“他会吗?”
凌先眠的嗓音很沙哑,听起来完全不似是从前,在许漾略显惊诧的目光中,他从所剩无几的烟盒中抽出一支烟,夹在指间。
不过这一次,他却没有了进一步的动作。
凌先眠的指节修长,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格外醒目。
“可是,之前,他也一次都没有说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