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此时此刻, 江秋凉和凌先眠唯一的联系是手心的温度, 他也知道他在。
一直都在。
只要凌先眠在江秋凉的身边, 他就有足够的勇气, 面对一切的苦难和折磨。
在机械男声倒计时到零秒的时候,江秋凉的内心其实是很平静的。
他没有任何的惊慌和恐惧, 他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平静。
剧烈的轰鸣声由远及近, 耳膜的疼痛牵扯着浑身的神经。
在那几秒, 在震天的爆炸声中,江秋凉几乎听不见任何的声音。
当噪音到达了某个峰值, 世界就像是陷入到了纯粹的安静中。
时间, 那些无法用金钱来衡量价值的时间突然失去了所有存在的意义。
地面在剧烈的震颤, 那是诺亚方舟在巨浪中毁灭时, 全是人类发出的哀嚎。
江秋凉站在摇晃的地板上,却觉得自己的脚下仿佛生出了枝蔓, 将他牢牢的扎在上面,动弹不得。
这一幕很熟悉,是这个副本开场的时候,他看见游戏中的NPC的站姿。
他成为了他们,或者说,是他们成为了他。
江秋凉睁大眼睛,有隐约的光线从门外透进来,起初只是门框一圈模糊的轮廓,后来越来越亮,慢慢变成了一圈著名的光环。
让人想到日食。
寒冷,温热,到滚烫。
这么多年,在无数个极夜中冷眼注视着他的太阳,终于在这一刻将他完全吞没。
这一刻,他等了足足九年。
像是灵魂被撕开了一个巨大的缺口,江秋凉被猛地抛到了墙壁上,他听见了骨头的脆响,喉间硬生生逼出了一股甜腻的腥气。
呼吸、动作、思维、情感……
所有一切属于人类的细枝末节都在席卷而来的热浪和滚滚浓烟中烘烤,化为了一堆丑陋的灰烬。
风一吹,就散了。
在意识存在的最后一秒,江秋凉伸出手,想要抓住最后的一丝尘埃。
深灰色的杂质停在他的指尖,仿若从空中落下来的雪,飘飘扬扬,短暂停歇。
雪化了。
又是一年初雪。
漫长的寒冬终于如约而至。
·
江秋凉做了一场悠然长梦。
在梦中,依旧是熟悉的地下室。
头顶冰冷的光线照在他的身上,给他的周身镀上了一层银质的光泽。细碎的尘埃在空中飞舞,像是一场绵密的细雨。
空气中有他一辈子都忘不掉的气味。
男士精致的香水气味很呛鼻,和江侦仲一样虚伪,不管那个味道如何昂贵和浓烈,都遮盖不住地下室空气中原有的,潮湿腐朽的气息。
潮气是蛆虫,再华美的衣袍,也遮盖不住那骨子里渗透出来的劣根性。
除此以外,空气中若有似无的红酒、金属和血液的腥气,也同样让江秋凉着迷。
江秋凉很轻地动了一下脚踝。
金属在地面上摩擦的声音清脆悦耳,他仰起头,任由头顶那道光线照在自己的瞳孔上,凝聚成很小的白点。
地下室没有钟表,无论是日夜,还是一个小时、一分钟、一秒钟,都没有任何的价值。
江秋凉忍不住笑出声来。
不远处,台阶的方向传来了动静。
那是皮鞋踩在上面的辗轧声,江秋凉非常熟悉这个声音,他保持着仰头的姿势,没有转头去看。
江侦仲停在距离他三步远的地方,他低着头,分辨不出喜怒的表情。
“你在笑什么?”
江秋凉的笑声逐渐停止了,他闭上了眼睛,呼出了一口气。
“我在笑你,”江秋凉慢慢说道,在地下室的这段时间,他的声音早已像是脚上挂着的金属镣铐一样冰冷,“你的儿子永远变成不了你想要他变成的人,你的一生,所有的付出,不过是一场笑话而已。”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江侦仲走上前,挡住了江秋凉的眼前的光线。
江秋凉缓缓睁开眼,对上了江侦仲的脸。
那张似乎没有岁月侵蚀痕迹的脸和他有五分的相似,江侦仲冷漠地俯视着他,目光中充满了强者对于弱者的怜悯。
“我亲爱的儿子,”江侦仲开口,他的语气听起来格外的惋惜,“你还是太年轻了,年轻到我有的时候觉得你格外的幼稚。”
江秋凉盯着江侦仲的眼睛,眼中没有一点波澜。
“不过告诉你个好消息,你和年轻时候的我很像……一样的莽撞,一样的天真,一样的愚蠢。”
江侦仲笑起来,露出了白森森的牙齿。
“那时我的父亲也是以同样的方式教导我,我很感谢他,是他教会了我怎么站在权力的顶峰。”江侦仲低下头,拉近了和江秋凉之间的距离,“怎么说呢,你可以理解为是一种家庭的传统?相信我,你以后会感谢我的,几年以后,你会对你的儿子做出同样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