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强迫自己不要回头,忘记身后的光明。
这是从跨过那条线,注定无法回头的不归路。
这让江秋凉想到了十九岁的生日,独自踏上异国土地的自己,和这十一年中的凌先眠。
那一步,一旦踏出,就再也回不去了。
哪怕他一次又一次告诉自己,自己和凌先眠可以回到十一年前的状态,但是他的潜意识无数次告诉他残忍的事实——那是不可能的。
所谓破镜重圆,哪怕拼接得再完美,也无法否认曾经破碎的事实。
江秋凉一节节踩下台阶,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踩得很沉稳。
他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也能听见身后凌先眠的脚步声。
此刻,扶手不是他和这个世界唯一的联系。
江秋凉低下头,在最初不适应的几秒之后,他已经勉强能够看清脚下的路了,尽管只是模糊的轮廓,却也聊胜于无。
踩下最后一节台阶,江秋凉站定。
眼前的画面在黑暗中极其晦暗不清,若是摸黑前行难免狼狈。
应该会有灯吧?
江秋凉想着,正打算去墙边摸索一番,却听凌先眠的脚步声越过自己,走到了自己面前约莫三四步的地方,动作熟练而且自然地拧亮了一盏台灯。
哦,原来不是在墙上,是在桌上。
这大概就是经历了很多次同一个世界的好处了,起码可以在重蹈覆辙时省掉不少力气。
灯光不算多少明亮,对于适应黑暗的眼睛来说,霎那的光芒却如同直视太阳一样闪耀。
江秋凉伸手,用手指略挡住眼前的光亮。
奇怪的是,他从前指缝之间还会有极其明亮的光影,这次却没有。
江秋凉奇怪,移开了自己的手。
一只骨节分明的,比他略大些的手挡住了他眼前的光。
左手无名指的戒指边缘有晶莹的光。
江秋凉:“……”
真的不至于如此娇弱!
“适应了吗?”
不知何时退到江秋凉身侧的凌先眠开口,语气中没有江秋凉之前习惯的戏谑,他好像是在非常认真地问江秋凉这个问题,而江秋凉给他的答案,能够直接影响到他举着手的时间。
江秋凉:“……适应了。”
凌先眠慢慢撤下手,给了江秋凉一个恰到好处过渡的时间。
这下,江秋凉彻底看清了眼前的画面。
小小的台灯,哪怕是很高的瓦数,也是无法照亮整个辽阔的空间的。
这是一种几乎是飞蛾扑火的反差。
江秋凉很难描述看清这里后的第一感受。
他的迷茫甚至超过了后知后觉的震撼。
说实话,台灯的光实在不够给力,且不说灯泡太小,就说那根岌岌可危的,隔个小半分钟闪一下,看起来随时会歇菜的灯丝,都在加强这个环境的不确定性和不安感。
因为光线的缘故,大部分的角落都隐匿在幽暗之中。
黑暗像是柔软而邪恶的液体,贪婪地窥视着光明中的一切。
但是这里不是完全被恶魔占领的地方。
光线打在四周的玻璃上……是的,四面全部都是玻璃墙面,粼粼的水光在幽幽波动,仿佛具有不可否认的生命一样。
除了蓝色和黑色交织的水色,灯光还隐隐照到了玻璃的另一端,幽绿色的鳞片上。
不是一两处,而是密密麻麻,悚人耳目的一片。
这里是囚笼,关满了人鱼。
和江秋凉在楼上看见的那只不一样,这里的人鱼看上去基本上精神状态都非常不好,它们病怏怏随着水波漂浮着,面容看上去憔悴异常。
在灯光打在它们脸上的第一秒,它们脸上出现的不是对外来者侵入自己领地的愤怒,而是懦弱和畏惧。
有一半的人鱼害怕地转过了头,把身体缩成一团,另一半用瑟缩的眼神小心翼翼打量着外来者,仿佛被主人发现偷了食物的奴婢。
“天呐……”
江秋凉忍不住惊呼出声,他没想到幽暗的一层是用来关押人鱼的。
他想起了第一个世界,噩梦斗兽场,如果那个世界的设定不是猛兽全部被转移走了,他大抵看到的也会是大同小异的一幕。
这就像是很多年前落下的一滴屋檐下的水珠,时隔多年终于落在他的身上。
只是这一次,画面更加的直观,也愈发的残忍。
江秋凉走到玻璃前,灯光在他的身影拉得很长,仿佛是一棵矗立在冷风之中的松树。
玻璃里稍大一些的人鱼全都背过了身,只有一只稍小一些的人鱼没有。
这只人鱼的高度只到江秋凉的腰侧,身形瘦削,它的鳞片还没有生长完全,有的地方光秃秃的,只有娇嫩的皮肤,这让它看起来特别像是笨拙的穿着人鱼服装的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