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秋凉一时默然。
“现实是很残忍的,秋凉。”凌先眠说,“比起锦上添花,落井下石才是常态。”
“我从来没有幻想过这个世界是美好的。”
“你有没有想过,”凌先眠接过他的话,“你现在面对的现实,已经是你幻想中最美好的样子了。”
江秋凉怔愣了一瞬。
挡风玻璃上,凌先眠映出一个浅浅的倒影。他没有多余的表情变化,好像这个话题只是无意之间随口提起。
江秋凉收回视线。
“所以你觉得这个世界在你眼中是这样的?”
凌先眠抬眼。
“对我来说,是的。”凌先眠看向江秋凉,“有你的世界,是我幻想中最美好的模样。”
江秋凉很轻地笑了一下。
“不要试图转移话题,凌大设计师。”江秋凉很干脆地消灭了车里刚刚飘在空气中的几个粉红色的泡泡,“你还没说自己要怎么把引上身的火扑灭呢。”
“你果然还是和从前一样……”凌先眠无奈摇头,“不懂风情。”
“你说不说?”
“说。”凌先眠伸手,把挡在江秋凉眼前的碎发扒拉开,“纽厄尔医院的股东名单已经改了,我有名正言顺出现在这里的理由,公关知道应该怎么做。”
“媒体呢?”
“媒体……”凌先眠略作停顿,“不是我叫他们来的。”
“那是什么?”
“利益。”凌先眠答道,“很多人没有高尚的追求,他们所拥有的物质也不支持他们拥有高尚的追求。大部分人奔波劳碌,左右不过是为了争取更好的生活,甚至只是为了活下去。他们的生活需要养料,但是他们并不希望看见自己深陷的淤泥,来暗示他们生活的有多么艰苦。他们想要仰望星空,同时又在奢望,自己所望向的那片星空没有自己潜意识里那么遥不可及。所以,丑闻、谣言、诬陷,才有存在的意义。”
“人说到底,都是感性的动物。比起旁人光鲜亮丽的生活,圣人坠下神探更加喜闻乐见。只要他们相信,原本遥不可及的存在就可以变成他们中的一员,即使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但是依旧无法阻止他们一厢情愿的肖想。在他们眼中,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这场狂欢可以理解为寻找腐肉的秃鹫,聚食的鬣狗,或者嗅到血腥味的鲨鱼。”
“所以我只要抛下一棵鱼饵,甚至只需要暗示哪里可能会出现鱼饵,很多的猎食者都会出现。”
“顺水推舟,各谋其利。”江秋凉沉吟道,“自然而又双赢的做法,所以你的目的达到了吗?”
“当然。”
康乃馨的花瓣被凌先眠揉成了烂泥一般丑陋的颜色,凌先眠毫不在意地抽出一张纸巾细细擦拭指尖。
他的脸色虽然比刚出游戏时好了许多,在灯光下依旧泛出釉质的苍白。
像是酒吧威士忌酒杯底的碎冰。
“再强大的敌人也会露出破绽,特别是在——”
“出其不意的时刻。”
凌先眠慢慢将康乃馨花束转了个角度,压弯上面遮挡的几朵花,露出了错综复杂的花枝之间的某个不易察觉小点——
窃听器。
江秋凉目光一凛。
这就是凌先眠不喜欢这束康乃馨,他们还非要把这束花送给他的原因。
也是凌先眠选择留下这束康乃馨的原因。
说实话,纽厄尔医院高层的想法确实不赖。
他们最初的想法应该是把窃听器作为临时监视凌先眠对的手段。
如果窃听器被发现在病房,这是常规的思路,很容易被发现,而且一旦被发现,很难解释不是故意为之。
但是藏在花束里,就不一样了。
很少会有人想到窃听器会被放在花束里,更何况还是主任亲自递过来的花束。
即使被发现,很少有高层会亲自去买花,花束经手过这么多人,花店的店员,或者任何一个小护士,乃至于实习生,都会成为堪称完美的挡箭牌。
不过,媒体的到来和凌先眠强硬的态度打断了他们原本的计划。
这就是他们剑走偏锋选择将这束花送给凌先眠的原因。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江秋凉很轻地嗤笑了一声。
凌先眠无声移开了手指,窃听器又一次隐匿到了花束之中。
他很轻地,将手指竖在唇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他的脸上有未曾消散的戏谑,仿佛自己面临的根本不是筹划已久的阴谋,而是一场无足轻重的游戏。
江秋凉打开了广播,凌先眠没有阻止他的动作,任由舒缓的音乐流淌在车内。
相比于车内温暖柔和的环境,车外的景象就没有如此的平易近人了。
暴雪来临前的天际显现出深灰色的,低沉的色调,云层压下来,宛若触手可及。风很大,树枝扭曲成匍匐的形状,路上偶有几个行人,皆是裹在厚厚的外套里,围巾和帽子全副武装,看不出容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