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之后,江秋凉摇了摇头。
“你看过《雪人》吗?”
许恙闻言微怔:“尤·奈斯博的小说?”
尤·奈斯博是挪威著名的作家,被誉为北欧犯罪小说天王,曾经写过一本《雪人》,探讨婚姻中黑暗的秘密。
江秋凉摇头:“不是,是安徒生的童话。”
许恙愕然:“你还看童话?”
“几天前补的课。”
“那篇童话……”许恙问,“《雪人》,很有意思吗?”
“很有意思。”江秋凉扫过院子里平坦的某一处雪地,“当时的人描述它为,一个饱含感情的辛酸故事。”
“听起来结局不太好。”
“是不太好。”江秋凉说,“雪人爱上了火炉,在短暂冬季的爱恋过后,它融化在了爱人的怀里。”
许恙点评道:“和《等待戈多》一样,是个悲剧啊。”
“我想起了之前高中辩论赛,有一个辩题是,哪一个更痛苦,是从未爱过,还是爱而不得。”
许恙沉思:“确实是个很有意思的辩题,你支持哪一个?”
“我当时的立场取决于自己抽到了哪一个。”江秋凉露出了一个很淡的笑,“现在想来,两种都很痛苦,从未爱过的望梅止渴,爱而不得的画饼充饥,痛苦没有高下,个人看法不同,所以没有标准答案,辩题才会有意义。”
“现在想来,童话,也不过是裹着糖衣的现实罢了。”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望着雪,没有来由,江秋凉突然感慨了一句,“或许她是对的。”
许恙偏过头,眼中有几分不解:“她是谁?”
“玛丽。”江秋凉想了想,补充道,“我刚认识的……一个朋友。”
“她说了什么?”
江秋凉说:“她没说什么,不过她用实际行动告诉我,或许现实中的爱意远不比童话中来得美好。”
“行动?”
“她在爱人最爱她的时候,选择把自己禁锢起来,一个人承受衰老和疯癫的痛苦,直到死去。”江秋凉呼出一口气,他有一种错觉,自己是在抽一种无色无味的烟,他知道,自己只是不想承认,眼前的水汽让他想起了凌先眠抽烟时那一缕烟雾,“色衰而爱弛,多少人连共同白头都做不到,更不要加上精神上的失控了。但是玛丽做到了,她用一种折磨自己的方式,在永生的爱人眼中青春永驻。”
江秋凉抬眼,望向了空中很远的一点:“我在想,如果她的爱人真的一点点看着她年华老去,是否还会如最初那般爱她。”
许恙跟着他的视线,那里什么也没有,也不知道江秋凉究竟在看什么。
“你倒是让我想起了另一本书。”
江秋凉歪过头:“嗯?”
“《简·爱》。”许恙转而看向斜对面那栋房子的阁楼,“伯莎·梅森,那个阁楼上的疯女人,很多人把她理解为男女主爱情的绊脚石。没有人在乎她曾经是与罗切斯特门当户对的贵族,没有人在乎她才是罗切斯特的妻子,没有人在乎两人婚后的开支全部依靠她陪嫁的三万英镑,她没有选择的余地,还要承受丈夫的白眼,在疯癫之后,罗切斯特的选择是直接把她关在阁楼里,转而和简·爱来一段历经曲折的‘爱情’。”
“而她,在书中最鲜明的形象,只是那个‘阁楼上的疯女人’。”
江秋凉沉思许久:“如果疯的是简·爱,现实中的罗切斯特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没有人知道答案。
书不是现实,书中的罗切斯特或许会一直爱他来之不易的爱人,但是现实中呢?
即使不疯,年华老去,年轻不再,岁月或许会给人一个与想象中截然不同的,最残忍的答案。
路灯昏黄,许恙又叹了一口气。
话题太沉重了,比压在枝头的雪还沉。
“得了,电影看完了,我也应该回去补觉了。”许恙打了个哈欠,“别惊动这个世界的人,正常过日子就行。你也别太担心,一切照旧,总有办法出去的。”
江秋凉点头。
这事确实急不来,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不过,有一件事,确实比较急。
“许恙,”江秋凉突然看向许恙,“我能问你一件事吗?”
许恙说:“你问。”
“手术前,我有没有和你讲过我的父母?”
许恙的睫毛垂下来,肯定道:“有。”
“我说了什么?”
“具体的你倒是没说什么,只有一次。”许恙陷入回忆,“最开始的一次,我认识你没多久,我问你,为什么明明周围有更近更方便的医院,你偏偏选择每一次都去纽厄尔医院。当时你告诉我,是因为伯母是在纽厄尔医院去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