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脸颊鼓鼓的,撑开时苍白的脸上有细小的血丝,很真实。
江秋凉偏过头去看她,眼见着小女孩嚼着糖,嘴角一点点耷拉下来。
“她病了,”小女孩低下头,“没有办法陪我玩捉迷藏。我等了一天了,天黑下来,她却病了。”
江秋凉意识到,“她”指代的是那位女主人,白发苍苍的老妇人。
是真的病了吗?
江秋凉想起她之前压在自己肩膀上的重量,绿色的眼珠微微眯起,走起路来像是一条无声无息的蛇。
“她掉了好多头发,好多好多的头发……”
小女孩开始掏自己的口袋,掏出了一把又一把的白发,扔在长椅上。
“你看,真的很多头发。”
一座白发的小山,堆在黑色实木长椅上,很突兀。
“我觉得她要死了,”小女孩垂下嘴角,“所以我把她关在顶层的阁楼里,她一直住在顶层的阁楼里,如果她死了,我要把她烧成灰,飘散到海里。”
“海?”江秋凉一下子抓住了重点,“为什么是海?”
“你不知道吗?”小女孩一双眼睛幽幽的,“也是,我之前没有告诉你。”
“海是移动的墓碑,所有人的归宿都是大海。”
“你,我,还有她,以及他们……”小女孩的视线望向窗外,愣愣地出神,“终其一生,我们也只是在寻找属于自己的一片海而已。不过很少有人知道,那其实是同一片海。”
海。
江秋凉头皮有些发麻,昨天一路过来他从来没有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可是听着小女孩的描述,他居然真的在一瞬之间感觉自己能够听见海浪翻涌的噗噗声。那是隐藏在雨声中会为隐晦的秘密,他的视角从他的身体里剥离,缓缓上升,冲破了哈代庄园古堡的穹顶,扑到漫天血雨之中。
天上没有星星,周围暗极了。他听见狂风擦着自己的耳侧划过,他的灵魂穿过茂密的森林,跨越泥泞的沼泽,来到了一片不见边际的汪洋大海之前。
他本来应该看不见这片海的。
真的太黑了,藏匿在黑暗中的海是狡猾的,会让人以为是又一片茂密的丛林。
可是这片海在发光。
它丝毫没有遮避锋芒的意思。
晶莹剔透的颜色,干净的近乎一尘不染。血雨打在上面,立刻被净化成了纯净的透明,这是很震撼的一幕,恍然地狱与天堂泾渭分明的界限。
“她经常会死去。”小女孩把糖纸捏成小小的一团,握在手心里,“临死之前她会一遍遍叮嘱我,她要去海里,可是每次我带她穿过森林,那片海都会消失不见。所以她会回来,一次又一次回来,回到临死前的这几天。”
重复接受死亡……
知晓自己会在何时死去,又要于无望中重蹈覆辙,江秋凉无法想象这是怎样的痛苦。
是什么让她承受了如此巨大的痛苦?
是那场梦中的婚礼吗?
江秋凉站起身,小女孩睁着大眼睛,两条腿停止了晃动。
“你要干什么?”小女孩问。
“去顶层的阁楼。”江秋凉说,“如果你之前说的是真的,借宿哈代庄园找海的过路人都一去不复返的话,说明海会接纳绝大部分的濒死之人。海不能容纳她一定是有原因的,必须要在她临死之前把原因找出来。否则这个循环会一直进行下去,永远没有尽头。”
小女孩眼中闪过一丝惊恐:“你的意思是……你要帮她?”
“帮她,”江秋凉回答,“也是为了帮我自己。”
血雨还在下,玻璃上爬满了暗红色,像是一张血盆大口,将整座哈代庄园一口吞没。
“来不及了,”小女孩望着面目全非的玫瑰窗,眼中的惊惧更甚,“来不及了,午夜十二点的钟声很快就要敲响了,‘它’要来了!雨水要把‘它’吸引过来了!”
江秋凉被小女孩抓住了手臂,隔着布料,他都能感觉到她身上刺骨的寒意。
她根本不是一个活人。
血雨瓢泼,外面狂风骤起,大风拍打在墙壁和玻璃窗的缝隙之间,呼呼作响,仿佛鬼魅在夜里狂欢。在鬼哭狼嚎的背景音里,江秋凉听到了一阵陌生的杂音。
踢踏,踢踏,踢踏……
是马蹄踩在泥路上,溅起泥点子,斗篷在风中呼啦翻飞的声音!
牛皮纸第七句写着——
如果听到马蹄声,请立刻躲进衣柜。哈代庄园没有马,也没有人会骑马。
可是马蹄声是如此的清晰,由远及近,江秋凉甚至听到了勒紧马绳时骏马的嘶鸣声。骏马从高速的行驶中骤然停了下来,两只马蹄高高扬起,复又重重落回到泥地里。一个高大的身影连着骏马一同投映到玫瑰窗上,长长的影子一路覆盖到灰扑扑的地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