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斯陆冬天昼短夜长,江秋凉习惯了极夜的影响,倒也不太有排斥心理,他举着一盏从酒店里拿出来的纸灯,摸索着在陌生的城市里行走。
两人沿着女人指往的方向走, 江秋凉在前, 凌先眠在后, 凌先眠没有拿纸灯, 也没有根据自己想法的走向,只是漫无目的地跟在江秋凉身后。
没有了来时的向导指引, 走路变成了全凭感觉的一件事。
感觉这东西, 说来很玄幻, 你越需要它,它越不准确, 就和对着干一样。
江秋凉不认为自己方向感有多好, 但也算不上傻白甜的路痴, 他对自己有非常准确的认知, 同一条路走上三遍,他基本可以保证近三个月不会迷路, 走上一遍,能在有个大概的印象,只要不是太远,基本上能做到八九不离十。
走了不过十分钟,江秋凉发现有点不太对劲。
这个城市的道路错综复杂,或许受到悬崖之上地形的起伏影响,这里的道路不是城市规划中应该有的规矩笔直,而是弯弯绕绕的,遇上了阻碍物,路就往左右两个方向延伸,这里完全不像是常规思路中的道路,更像是随遇而安的河流,或者说,是有意设计的迷宫。
建筑物鳞次栉比,更要命的是外墙的颜色太过于艳丽了,仿若调色盘上没来得及化开的颜料,富有攻击性地闯入视网膜,留下一连串让人头晕目眩的脚印。
江秋凉很快就察觉到,不同颜色的建筑随着前进显现出一种熟悉感,同一个颜色的建筑物外观大多相似,起码一晃眼看上去没有什么不同之处,颜色之间的交替遵循着规律,像是接近于1而又无法抵达的无限循环。
“这个城市太容易迷路了。”江秋凉停住脚步,“和酒店一样,我们有一定的概率把同一条路走了很多遍,还误以为自己一直在前进,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需要求救吗,江教授?”
江秋凉看了凌先眠一眼,反问道:“你觉得我会需要吗?”
很利落的回话,显露出几分江秋凉一向来掩藏在随和冷淡外壳之下的锋芒,凌先眠的唇角翘起一个不甚明显的弧度,没有搭话,无声接纳了江秋凉的拒绝。
这座城市是安静的,可又不是全然安静的,一点点小的动静像是进食中的蚂蚁,一下下啃噬着听觉神经。
女人说过,“它”在日历上画下日期,开启倒计时以后,这里的人就很少出门了。
很少出门,从正面角度看,是城市里的人深居简出,因为畏惧而进行徒劳无功的躲藏,从侧面看,是这里的人根本没有离开这个地方。
想来也是,悬崖峭壁上的城市,有稳定的生活方式和坚固的社交往来,思维被固定在一个不上不下的高度,即使明知灾难即将来临,也会有固步自封的人心存侥幸,不愿离开这一方从小生活到大的世外桃源。
左边的建筑物隐隐传来洗漱的水声和拖鞋趿拉的轻响,江秋凉走到门口,敲了敲门。
屋内的动静突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冷漠的沉寂。
江秋凉很有耐心地又敲了敲门,既然屋内的动静在敲门声响起之后消失,那就意味着屋内有个活人,还是个耳朵没有什么大问题的活人。
抵触心理……小问题,大不了就破门而入,这里又不是现实社会,可没这么多非法侵入住宅罪的条条框框。
“有人吗?”
江秋凉试着喊了一声,他肯定屋里的人一定听到了,而且说不定正在用猫眼偷偷观察他。
敲了三四下,江秋凉的耐心逐渐告罄,他偏过头,正想要再敲一次门试试运气,就在他头转过去的那一瞬之间,原本隐藏在黑暗中的某个细节撞入了他的眼底。
江秋凉的右手食指和中指维持着叩动的姿势,凑近过去看。
建筑与建筑之间的交界处,不同于外墙皮浓烈的色彩,交界处的颜色是不显眼的灰色,灰色的墙上覆盖着很多的蚂蚁,成群结队聚集在一起,有更多的蚂蚁覆盖上来,不知道是被甜食还是别的什么气味吸引。
墙皮是灰色的,蚂蚁又是那样的小,月光浅浅泼洒下来,轻易掩盖出了这一处的秘密活动。
或者不止一处……
江秋凉又去看不远处,一、二、三……
每两栋建筑之间都有灰色衔接,灰色地带上都匍匐着数不清的蚂蚁,它们以相同的姿势,相同的速度,向着相同的方向靠拢。
肯定有什么寓意。
江秋凉在近处端详了一会,除了因为蚂蚁的爬动和重叠激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以外一无所获,看久了还容易产生一种自己身上也正有蚂蚁在爬的错觉。他怎么看怎么诡异,默默退后了两步继续观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