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晴天,艳阳高照,外面竟然飘起了小雨。几滴细雨从敞开的窗户飘到室内,在地板上留下一个个稍纵即逝的小圆点。吹来的风有阳光和雨水的气味,仿佛两个错位时空的奇妙交叠。
气温难得缓和。
卡佩小姐也看向了窗外,那里空空如也,她盯着天空中的一点虚无,目光专注。
江秋凉知道,她的眼中有别人看不见的,独属于她的白色尖塔。
“最美好的盛夏衰败了,”她说,“我没有必要留在这里了。”
“我原本的打算,是去离开这里,离开这座城市。往北边去,去冬天更加寒冷的地方。1883年的夏天太躁热了,足以驱赶余生每一个有关夏天的回忆,以后的每一个夏天,只不过是枯燥乏味的虚影而已。”卡佩小姐的手指无意识抚摸着相机的裂痕,“既然如此,住的远一点,冬天冷一点,对我而言也没有什么。”
她说出了和之前完全相同的一句话:“我只是太想他了,仅此而已。”
江秋凉开口想要安慰卡佩小姐,抬眼看见一个模糊的人影站在卡佩小姐的身边。
霍根还是照片里的模样,他伸出手,想要摸一摸卡佩小姐的头安慰她,手掌径直穿过了卡佩小姐,落入空气中。
他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透明的指尖在微微颤抖。
江秋凉想,他真的很悲伤。
太阳雨还在继续,阳光是真实的,雨水是真实的。
真实一切凑到了一起,反而给人一种虚幻的假象。
“卡佩小姐,”江秋凉兀然开口,轻唤出声,“你听说过狐狸之窗吗?”
“狐狸之窗?”
“我之前听过一个传说,晴天突然降临的大雨,是狐狸嫁女的征兆。在太阳雨的日子里,有一定概率从狐狸之窗里看见已经故去的亲友,受害者的怨灵或者历史名人的鬼魂,也有传说认为这是连接现实世界和另一个世界的通道。我之前没有尝试过,不过现在想来试试也没坏处,对吧?”
江秋凉说着,努力回忆自己以前看过的具体步骤,在现实世界中,他自诩是个坚定唯物主义的无神论者,当时觉得荒谬只是一扫而过,好在还有一些粗浅的印象。
“这样,中指和无名指并拢,下弯和大拇指抵住,翻转手腕,小指贴住食指。”江秋凉凭借印象做出一个大概的手势,耐心指导卡佩小姐,“拇指扣住中指和无名指的指肚,就像这样……”
卡佩小姐笨拙地跟着他摆弄手指,手指搭错了地方,江秋凉探身过去纠正她的手势。
“我记得就是这样的……”
江秋凉坐回沙发,猛地一下站起来扯到了伤口,鲜血透出纱布,他依旧面色如常。
卡佩小姐把狐狸之窗对准了霍根的方向,突然停住了动作。
江秋凉没有意识到,自己摒住了呼吸。
“你看见他了吗?”
卡佩小姐对着那个方向很久,垂下手摇了摇头。
不过是一次成功几率微乎其微的尝试,江秋凉心中却莫名有种希望落空的失落。
“你说的那个人一定存在,我敢肯定,他也正在等你。”
他很少说出如此确定的话,逻辑学教给他的思路是严谨,肯定的说法在理智面前大多夸张而虚浮。
可是面对卡佩小姐,江秋凉恍然,情感面前,或许所谓的虚浮才是真正能够带来安慰的存在。
荒谬的悖论,现实中又何止这一件。
“谢谢你。”卡佩小姐没有多说什么,她抬眼看时间,“我想我该走了。”
江秋凉没有挽留,他知道自己的挽留没有任何意义。
他只是从门口抽出一把伞,指了指窗外的雨。
“下雨了,路上小心。”
卡佩小姐接过他的伞,这是一把绿色的伞,是夏天抬头就能看见的枝繁叶茂。
“你相信平行世界吗?”她突然开口。
江秋凉愣了一下,坚定地回答道:“我信。”
“我现在发现了,或许世界很奇怪,它们不都是平行的,也有交叉的。相比于平行世界,这样更加痛苦。经过了短暂的交汇,余生的每一天不过是在渐行渐远。”
卡佩小姐手指拢起雨伞的边:“我想去他的世界看看,但是我不知道应该怎么过去。一辈子太短了,总归有些终其一生也无法解决的难题。”
“那就不要多想了,”江秋凉学着之前霍根的动作,摸了摸卡佩的头发,“没必要在一生中把所有问题都解决,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卡佩愣了一下,这个动作让她想起了一个人。
他也曾这样摸她的头,安慰哭成一团的她。
过往的浮沉被抹开,模糊了视线。
卡佩擦了擦自己湿润的眼角,眼中笼上一层水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