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在纸上唰唰写下开的药方,徐邀瞅了一眼,是真的叫狗爬字,估计也就本人能认出来了。
他道:“其实最好让患者的亲属重视起来,让他们看着,有人管肯定会好一点,你如果有患者家人的联系方式,也将此事告知一下吧。”
徐邀愣了一下,听不出是什么情绪地“哦”了一声。
他带着方子去拿了药回来,看着手机账单上花出去的费用,顿时就有点心疼。
毕竟他以前穷惯了,心疼钱是本能反应,想着要不等明天上班了找解听免报销一下吧。
但随即想起来,上次他因为吃馄饨吃坏了肚子,那次医药费好像是解听免帮他垫付的,之后既没有找他报销,也没从工资中扣,便不好意思再找他索要了。
徐邀打开病房门,坐在了椅子上,抬头望了一下滴瓶,还有一半多。
他盯着解听免即便睡着也紧锁的眉头,不由得晃了神。
以前他重病在医院的时候,因为越到后期他就越疲惫,几乎长时间都在昏睡,一天醒来的时间愈来愈少。
可是他每一次醒来,解听免几乎都在身旁,他究竟是等了他多长时间呢?
就这么孤单地陪着他,他不会不耐烦吗?他不会厌烦吗?他会不会有过……想放弃的念头呢?
毕竟他那时候,虽然没有放弃治疗,但是生的意志已经很薄弱了,就连医生都隐晦地提醒过解听免,他恐怕撑不了多久了。
守着这样一个必死的人,正常人应该都会放弃的吧。因为已经没有意义了,所以解听免究竟是靠着什么才坚持下来呢?
是那一点微不足道的希望吗?是不是只要他还没断气,只要他每次还能醒来冲解听免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他就都不会放弃呢?
因此,他一死,解听免的希望就如同紧绷的弦一样,冷不丁地“啪嗒”一声,彻底断了,一切轰然倒塌,才逐渐变成现在的这个样子吗?
冷漠、刻薄、不近人情;复读、学会飙车、厌恶雪天、恐惧圣诞、酗酒……
还有什么是他没发现的秘密呢?
徐邀深吐了一口灼热的气息,伸出手,极其克制地触碰了一下他的左手腕,只停留了一秒,就迅速收回了。
但也就这仅仅一秒,让徐邀内心汹涌又始终压抑的欲望全部倾泻而出,仿佛开闸泄洪,下一刻便决了堤,险些将他淹没、溺毙。
他紧紧握着已经快要感受不到解听免触感的手指,声如蚊呐,苦涩一笑:“所以……你到底把我送给你的佛珠取下来放到哪里去了呢?不是说……永远都不会摘下的吗?”
他竭力抑制着翻涌的泪水,但声音已然哽咽,苦笑道:“该不会是扔了吧?那可不行啊,虽然你已经有了未婚妻,但那也好歹是我花了一个小时一颗一颗串的啊,那句祈愿我不知默念了多少遍,足足念了一个小时。”
“如果你真的不想要了,还给我也行啊,”徐邀痛苦地弯下了脊背,“实在不行去我墓前烧给我也可以啊,你要是敢扔,那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的。”
“该不会……”徐邀抿紧了唇,拼命压制着往下的嘴角,想用力向上扬起,可是他怎么都做不到,遂放弃了,不为难自己了,惨淡一笑。
“该不会是因为我扔了你送给我的戒指,所以你也要反过来这么报复我的吧?解听免,这一点都不好玩,我扔掉的原因,你明明心知肚明的。”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小到他几乎都要听不到了。
他将脸埋进圈住的胳膊中,任由澎湃的泪水将驼色大衣的袖子沾湿,颜色变得更加深邃。
过了许久,徐邀才慢慢平复了心绪。他吸了吸鼻子,抽了床头柜上的几张餐巾纸,将脸上的狼藉处理干净,垂眼瞥向仍在昏睡的解听免,呼吸渐渐沉重。
半晌,徐邀从椅子上起身,朝解听免凑近,俯身注视着他。
眼神灼灼滚烫,从额头到眉眼、鼻尖、最后停留在嘴唇上,那瓣稍稍苍白又略微抿紧了的唇。
徐邀闭上眼睛,缓缓低身,不断靠近,呼吸越来越急促紊乱,而他的喉结也下意识上下滚动。
而就在要触上的那一瞬间,徐邀猝然睁开了眼睛,并霍然直起身,阔步朝门外走去,动作轻柔地关上门,几乎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但随即毫不犹豫也没有控制一点力道,狠狠地甩了自己一个巴掌。
“啪!”
路过的护士和病人都目瞪口呆地瞪着他。
而徐邀只是垂着眼,盯着光洁的瓷砖,似乎能从上面看到映出的人影。
他怎么能做出如此趁人之危的事情呢?
徐邀,你怎么能这么贱!怎么能如此不懂分寸与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