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晶莹的泪线忽然滑落。
但神奇地,林奈心中却没有感受到一丝难过。
这或许是每日吃药的副作用,又或许她是真的不难过。
林奈眨眨眼,垂头想触摸自己的心脏,问个答案。
却还是放弃。
她故意模拟着平常心态,让自己像对待正常垃圾一样对待这团皱纸——打开看一眼内容,在毫不留情地丢掉,然后继续抬眼整理酒柜。
只是颤抖的指尖出卖了她灵魂的动摇。
她的鼻尖不由哼起不知名的小调,明明是欢快的曲调,却莫名有一种哭音。
她昂起下巴,睁大双眼,哼起的音乐也越发高昂,绝不让自己再落一滴泪。
可眼泪却不受控制,无声地越流越多。
为什么最近总是哭泣?
她脑海里冒出这个念头,又强迫自己去回忆每一瓶酒的味道,出声评价。
可这并没有转移她的注意力。
她的泪水糊住了双眼,再也无法看清每瓶酒的名字。
她终于放弃。
此刻的她,站在高高的椅子上,一只手扶着木质的酒柜,细长的脖颈如易碎的天鹅,高傲地曲起,额头抵在手背,双肩默默地耸动,只有时光在缓慢流走。
规整的房间棱角分明,所有物体沉默凝视,林奈在秩序里安静地瓦解,一片一片落在伊甸。
“唔。”
她难受得哭出声,心像缺了一块。
海子于1989年1月13日写下“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两个月后,他却选择卧轨自杀。
而林奈,一句“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还没感受完,就折戟沉沙。
“伤心就哭吧,能哭是一件好事。”佩恩医生的话响在耳畔。
她像是得了赦令,蹲在高高的椅子上,如蹲在高高的孤岛上,抱着自己痛哭流涕。
‘人不会是座孤岛’,佩恩医生曾反复强调过这一点,
可人怎么会不是座孤岛呢。
扪心自问,多少人的岛是敞开的。就算敞开的是多数,又有多少人的岛被人登陆过?
就算被踏足过,又有多少人会在你的岛里居住?
人有头发,头皮,脑壳,遮挡着所有的想法,唯一能开岛的方式只有眼睛和嘴巴。
可就这不到巴掌大的眼睛和嘴巴,能够吐露多少真情?
人从来就是一座孤岛,一辈子都锁在岛里,受风吹,受日晒,受世人欺谤辱笑,受旁人误解漠视,受爱人别离怨憎,锁在方寸天地中难自弃、又求不得。
-
医院,精神科,702室。
老地方,老环境,林奈坐在老位置上,抱着杯红茶,一成不变。
“决定好了吗?”佩恩医生嗓音磁性厚重,给人以信赖感。
林奈敛眸,温热的玉杯在她修长冰冷的手掌中旋转。
“嗯。”她轻轻点头。
“那就这么做吧。”
他支持她。
林奈修长的睫毛扑刷,笑了笑,有些无力苍白,像春风吹不动的湖面:“我以为你会劝我。”
“劝你?”佩恩似乎对这个话题很有兴趣,笑道,“为什么要劝你。”
“不知道。”林奈轻叹,目光悠长。
中央空调的温度调得很高,门窗紧闭的室内空气停滞,但林奈的脖间还似被风吹过,轻轻发凉。
或许是呼吸?
她走神就听佩恩医生笑回:“我不会劝你。精神科医生要做的事是让病人活下去,而不是让她开心。对抑郁症的病人也是如此。”
“当然如果你有余力,我会希望你能开心。”
“而不是让她开心。”林奈轻轻重复这句话,“你很直白。”
“坦诚是病人和医生都要具备的品格。”佩恩医生慈爱得笑了笑,“我会像奥利弗.萨克斯医生一样,相信病人说的每一个感受。”
“相信精神病人说的话?”
“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我为什么不信呢?”
林奈沉默。
她说的话真的都是真的吗?
“还有什么需要的吗?”佩恩的话将她的思绪拉回,“需要像之前一样布置复建的题目吗?”
林奈思索片刻,终是缓缓摇头:“不用。我知道该怎么生活.......”
她前天曾用一夜安排她的余生,那清晰而简明的生活给了她安全:“我想我近期不需要再过来了。”
“那件难过的事情已经消失。”她直视佩恩,眼神期炯,似要把他说服,以此说服自己。
“拉尔夫吗?”佩恩医生问。
“嗯。”
他挑挑眉,不置可否,不动声色地翻阅之前的病历记录。
“再来两次吧。”他道。
他回望林奈那双琥珀色的希冀瞳孔,笑容祥和:“恭喜你知道该怎么生活了。”
他合上病例,看着这位曾经说过‘活着就是为了痛苦赎罪’的女孩:“不过不用苛求自己像铁轨一样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