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得回去赎罪,赎他们未能像母树曾经庇护他们一样,从血族手中保护下母树的罪过。
“所以我不能收,如果我收了,我会被全巴尔干人怪罪的。”巴毅说:“我不能收的,温先生。”
说着说着,这粗犷的汉子竟是红了眼眶。
连带着他旁边的阿莲也有些情难自禁。
“我们所有巴尔干人,都是带着罪过出生的。回到母树身边保护好母树,是巴尔干人毕生的追求。”
巴毅这话说得声音轻浅,情绪却极深。
像是陷进了什么独属于巴尔干人的世界里无法自拔,眉眼里承载着满满的愧疚。
却不料角落里传来了一道干哑锋利的声音,直接打破了吧台边渐渐氤氲起的氛围:“你既是知道,还支持阿方索那小子造船?”
温山眠从故事中回神,偏头望去,就见那是个老太,刚拉开后门,披着风雪进来。
她头发全白,佝偻着身体,手指无比粗糙,一只手上的两截指头消失不见,脸上一条条如沟壑般的褶皱。
唇包牙,年纪显然已经很大,但一双老黑眼却透着无限锋芒。
“妈!”阿莲连忙从座位上起身。
就见那老太不善地瞥了温山眠一眼,语调沙哑刻薄:“杀生者。”
温山眠:“……”
“妈。”巴毅不慎赞同道:“这位先生是山那头来的,他杀了那人头蝙蝠,该是我们巴尔干的恩人--”
“手有刀刃,就都是杀生者,你是,我是,他也是。今日杀血族,谁知刀刃明日落向何处?”老太凉薄道:“去和阿方索说,往后再不用让任何人来找我,我绝不会帮他造那冤孽的船。”
*
三楼寂静。
靠向中心区的窗户完全被关上,靠向大海的窗却只由上至下关了一半。
巴毅如约为他们送上火盆,木头燃烧的热度为房间综合了窗户里吹进来的冰凉海风。
巴尔干的海域近日是深蓝色的,等到夜里,还会变幻出一丝发亮的浅蓝。
那浅蓝很美,在海水中璨晶晶的焕发出色彩,像天上的星星一样,是蓝马哈鱼身上的光。
传闻这种鱼夏日伏于深海,冬日升至水面。
它们是上来寻雪的,只要能接住空中、岸边的雪,马哈鱼就会反馈给自然以蓝色,诉说自己的快乐。
那光芒越夜越耀眼,能突破阴黑的海面,创出成片的蓝。
是巴尔干人非常喜欢的鱼类。
有三三两两的巴尔干人约莫是夜里没睡,在岸边看着下边的鱼,偶尔主动喂给它们白雪,在城里油灯的照映下眺望大海。
一丝白雪,一丝蓝光,场面僻静温馨。
如此氛围同样传导至了三楼。
油灯在木材打造的床头柜上亮着。
旁侧布包上放了一本羊皮本,那羊皮本呈展开状,上边是被主人写过的文字,笔迹刚硬有力。
“十二月三,冬。我收到李奶奶赠送的羊皮本,决定离开越川,去山的那一头看看。”
“和先生一起。”
这一部分早就干了,下边的却还有点儿湿润。
“我看见了非常美妙的晚霞与星空,我第一次知道,原来夜空是紫色的,清晰到伸手便可触及。”
“我还在山上遇见了巨鸟,它迎着朝阳飞翔,体格庞大巨美,我似乎在鸟背上看见了什么东西。”
“……峡谷击杀血仆之后,我遇见了一棵苍茫的大树……”
“十二月五,我和先生终于抵达了山的另一面,看见了城镇。他们热情好客,自称巴尔干人。老板巴毅说,大树是他们的母神--”
往后还有一些零碎的记录,都在油灯边等待鱼汁干固。
而温山眠则躺在秦倦的腿上。
秦倦很早就沐浴换了一套衣服。
他不下去并不是因为休息了,那是温山眠为了防止老板继续问下去而找的借口。
实际只是因为想先清洗翻山越岭后落下的灰尘,加之对温山眠询问的事情不感兴趣,遂未陪同而已。
而温山眠结束夜宵上来后也已经沐浴清洗,换了一件很舒适的浅色长布衣。
这是李奶奶给他做的新款,对襟在胸口交叉,下边配有布裤。
起初,温山眠并没有躺在秦倦腿上,他是很规矩地坐在床边的。
是后来秦倦从包袱里翻找到了那两颗温山眠从阁楼里捞出的宝石,得知这是小家伙以为他喜欢,害怕路上无趣给他准备的玩具,没忍住将温山眠拉到自己身上的。
“你为什么这么有意思?”温山眠躺下后,秦倦笑说。
温山眠不自觉地将视线挪开。
以前在阁楼时,温山眠躺在秦倦腿上,秦倦大多也呈现半躺姿,两人视线不太能直接对交。
可眼下秦倦靠在床头墙壁上,温山眠再躺下去,就能垂直瞧见先生的眼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