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如问:“如果让你变成除了人的东西,你想变成什么?”
宿清想了想:“氮气。”
莫如:“氮气不是惰性气体。”
宿清又想了想:“那我想变成惰性气体。”
莫如嘴巴略微紧了一下。
宿清察言观色,飞快补充:“想变成猫吧——可以被人关在笼子里的那种。”
莫如问为什么。
宿清认真分析,并且举出了一个让莫如无法反驳的例子:“因为可以好好睡觉。”
紧接着,宿清反客为主,“那你呢?”
“我变成什么?”莫如想了想,随后略带着嫌弃地对宿清说,“变成草吧。”
“啊,”宿清说,“为什么?”
莫如讲了个冷笑话:“可以看见人就上去草。”
“····”宿清反复查看周围有没有人看过来。
曾经美好的校园生活一去不复返,在外面的这三个月,他经历了许多的坎坷挫折。
从被学校逐出去,到极限逃生写作业。
从兼职搞卫生,到单位变成废墟。
他整个人也在一夜间成长。
如果时间能够倒流,让他再回去重选一遍。
他——依旧会选择惰性气体!
宿清是个非常坚定并且目标明确的高中生。
不过真要说的话,做一根草也不错,可以躺在路上,什么也不做,淋一场雨,吃一车尾气,在某个无人知晓的黎明交替着生命,短暂却又热情地记住每一个瞬间。
变异种不会攻击一株小草,人类也不会将目光落在路旁的小小植物上,除非有一天,一场大火蔓延过来。——这也许就是一种宿命。
一片落叶飞过,碰了一下宿清的额头,宿清立马回过神来。
他看见眼前更加破败的筒子楼。
迁徙路线的突然改变,黑市的部分居民房,也遭到了不小的打击。
宿清面前的一栋筒子楼,已经摇摇欲坠,形同危房,裸露在外的电线和铁丝都断裂开来,门板倒在地上,只有里面的铁架床仍完好无损。
有人跪在楼前,整个人跪伏在地上,不断哭泣。应该哭了很久,声音哑得听不清内容,宿清只能偶尔听到几个格外清晰与陡然加重的音节:“……孩子。”
宿清推测,大概是死了。
她的身边没有尸体,宿清也不知道她的孩子究竟多大了。
只能从那一句撕心裂肺的话中听出来,大概不大——
“早知道就把你送去管理局了。”
管理局会集中收容小的孩子,通常在七岁以下。梦协的人说,七岁以下的孩子,更容易觉醒。因为骨骼和自我意识,都还没有完全的定格,更加能够适应新时代与新的环境。
一波变异种潮过去后,有人难过,自然也有人开心。
一个断了手的人,在一片碎石上到处打滚,皮肤和脸上被划开一道道口子,血液混着眼泪都流了一地。
还有一个穿着小丑衣服的人,捧着周年庆的名单。蹦蹦跳跳,哼着不成曲调的音乐。
更离谱的,还有人,坐在废墟里,头发和衣服都很脏乱,嘻嘻地用石头把自己埋起来,念叨着:“我是石头····我是石头!”
宿清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他胸口都是沉闷闷的气,像黑云堆叠,世界都不明朗。
一个人坐在宿清旁边,宿清一看,觉得眼熟,再一想,似乎是那一天在小龙虾的馆子前面碰见过的盲人小提琴家。
靠的近,宿清才看见,这个小提琴家,他的眼睛很白——没有一点颜色和生机。一个瞎子。
小提琴家看不见宿清,也没说话,他看起来很高兴,并对周围的一切事物都毫无察觉。
在一片废墟和哭笑中,他拉响了他的小提琴。
拉琴的时候,他自己的身体也跟着轻微摇晃,表情很沉醉,喉咙里有轰鸣。
一阵黑压压的变异种潮又在旁边通过。
迁徙是一个很长的过程,会有大大小小的变异种潮。
净化仪抵挡不住这样数量庞大的变异种。
好像有人跑了,但大部分人还留在原地。
埋石头的继续埋石头,唱歌的继续唱歌。
宿清想要去救他们,可刚从台阶上下来,脚步就再也没能往前一步。
他的速度并没有那么快。他又坐了下来。
一阵变异种过去后,有的人依旧活着,有的人终于死了。至于那个把自己当成石头的人,终于如愿以偿地变成了石头。
小提琴家拉的声音越来越沉醉,声音越来越大,大到变异种的嘶鸣都沦为陪衬。
像黄昏金灿的海面,倒影,偶尔翻飞出海面的银鱼,翩然飞过的海鸟,往外行驶着的船,掀起浪声滚滚,淹没一切未尽的悲鸣。
——太阳落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