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几年前,我才知道,祁雪当时得了很严重的抑郁症,除了在学校遭遇霸凌,还被养父施暴,可是没人来拯救她,后来祁雪选择了自杀......”
“我知道她死了之后,那段时间写完这个本子,就想隐退了,”陈升望着窗外快要落入地平的残阳,眼神有些空洞:“忽然就觉得,为了迎合市场,去曲意奉迎我根本不热爱的东西,是件非常让我抬不起头的事。”
“就像当初我没有站在那个姑娘身边,我为了迎合那些施暴者,因为我的胆小和懦弱,背弃了心中的道德。”
“后来,我总在梦中看到祁雪,她和高中一样,喜欢穿浅黄色的碎花裙子,笑起来格外真挚,真挚到让我觉得有愧,我喜欢看她笑,只是后来我再没见过那样干净的笑容,有次我站在班级门口,见她湿着身子从走廊最后面的女厕跑出来,后面几个高年级的女生,将她校服扯下来扇巴掌。”
陈升说:“当时整个楼层的人都出来围观,却没一个人出来帮她。”
好像也是今天这样的夕阳,温暖和煦,那道光却始终照不到她身上。
女孩孤零零地站在走廊尽头,校服带着被烟灰烫穿的洞。
她一次次被他们推到墙上,周围布满尖锐的嘲笑声,头发挡着她的脸,没有人知道当时她有没有哭。
“但我有什么资格指责别人,我不过是个只敢借助文字发泄不满的懦夫,我和他们又有什么不同,祁雪的死,我也是其中一个刽子手,除了施暴的人,旁观者的冷漠和无视,才是对被霸凌者更大的暴力。”
男人情绪有些激动,亦掺杂着后悔:“如果那时有人愿意站在她身边,也许祁雪的命运就会有所不同。”
“有人污蔑祁雪勾引老师,还说她偷别人东西,后来东西找到了,却没人还祁雪一句对不起,”陈升搓了把脸,发出一声苦笑:“就好像翻篇了一样,没人想过对她说一声对不起。”
陈升说完,宋知落许久没说话。
以前媒体采访时,总爱问编剧创作一个剧本的动机是什么,陈升却不爱多谈,今天难得和一个演员说了这么多,也可能是在宋知落的身上,他瞧见了祁雪的另一种人生,感慨一时多了些。
傍晚,祁雪与温阳最后一场戏杀青后。
倏长的教学楼走廊,窗外蝉鸣不绝,宋知落走出教室,看向那条通往某个方向的路。
像是人生的回转。
学校走廊的风从身边经过,那一刻,她脚步莫名停住。
夏日温热的风,将她的校服裙向后吹去,牵出一抹天蓝色的弧度。
世界像是静止。
她缓缓回头。
透过那条长长的走廊,看见了十七岁,高中时的宋晚。
少女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校服,那阵风似乎也经过她身边,发梢轻轻朝脸颊后摆动,面庞带着那时的青涩。
如同交错的某个时空。
在这条寂静的走廊里重叠。
改变的是,不同于以往梦境里,黑白无光的场景。
此时阳光都照在她们身上。
女孩抱着厚重的课本,站在原地目送她。
纯白的脸上,一双眼睛清澈纯粹,像带着亮晶晶的泪花,下一刻,她似是想做出某个表情,随着嘴角牵引的弧度,眼角朝她弯了弯。
阳光照在空荡荡的走廊,树梢恢复响动,仿佛一瞬间的幻觉。
工作人员跑过来喊了声:“宋老师,下去拍大合照。”
她回头应了声:“好。”
方才见她伫立良久,工作人员笑着问:“刚刚宋老师在等谁呢?”
从这里下楼,只能看见走廊里洒落一地的光亮,工作人员望向教学楼外的夕阳,暖烘烘的,只觉得今天的落日格外的美。
而后听到宋知落静静道:“和一个老朋友告别。”
剧本最后一页。
记录着宋晚在遭遇霸凌时写在日记本上的话:
“那个女孩好希望,世界破碎、奔溃、昏天黑地的前一秒,有人能不顾一切来到她身边。”
“她也想要很多很多拥抱,和很多很多爱。”
那时的宋晚并不爱这个世界,分离和告别对她来说,都是自然而然会发生的。
当宋晚站在女厕所的角落被逼着下跪的时候,她讨厌学校里的人,讨厌他们靠近自己时身上难闻的烟味儿,她习惯低着头,却连求救的声音都没有。
宋晚的视野只有那么一小片,是她脚下肮脏的地面,那一片被污水淋得湿漉漉的世界。
但有一天,有人把她从雨里拉了出来。
也因为那个人,她想要学会去爱,也想要去爱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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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过后,宋知落收到了某慈善机构的答谢礼物,感谢她一直以来对贫困儿童和抑郁症患者的资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