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家家产被尽数充公,男丁流放塞北女眷则贬为贱籍发配去沉塘坞。这一次虽说从重处罚,但除了户部尚书和两淮使等首犯被满门抄斩外,其他官员家中的女眷却并未被没入奴籍为妓,只贬为贱籍,打发去了沉塘坞作工。虽说贱民亦不好过,但总比为妓强,起码还保留了她们最后一丝尊严。
春夏一季,龙乾宫中,蓝钰儿命人将冰盆重新换冰,以保室内清凉。刚将一切收拾好,外间有人来报大长公主驾到。
元怿正在那批阅奏折,闻言放下笔起身去迎。“阿姐,这么晚了你怎么过来了?”
“阿姐还不能来看看你?”
“自然能。”元怿笑起来,“天气热,我让人给你送了冰扇,但也别总用,夜间当心凉着。”
“好啊,知道关心我,不知道心疼自己。”云卿向后看了一眼,后面跟着的侍女上前,将手上的食盒子打开。“这么晚还不去歇着,知道你勤政,但也别熬坏了自己的身子。你虽年轻,但前些年在外吃了不少苦,如今日子好了,莫要亏待了自己。”
食盒里的东西一一盛于御案,元怿去瞧,黑红的像是药一样汤水和几样小点。侍女朝她福礼,元怿这才看清来人,她就说小竹子怎么这么规矩安静。待仔细再看,不由一愣,转而望向云卿。铁惜若怎么会在这里?
“党参杜仲给你熬的药膳汤,对你身子好,快喝吧。”
“阿姐,她怎么在这?”
元怿话一出口,铁惜若慌忙跪了下去,云卿瞧一眼跪着的人,并未让她起身,转而对元怿道:“既然都是作工,去沉塘坞那种地方埋没了,不若到我身边来侍候。”
“阿姐,她是犯官家眷。”
“我知道,所以并未封她女官,只做宫婢亦是奴籍,宫里这样的婢女又不是没有。”
元怿不知云卿是何用意,但看她阿姐一副淡然神色,她又不好当着外人面再质问。
“你们都退下吧。”
“是。”
铁惜若起身时,终是忍不住瞥了一眼元怿,她此刻侧对着自己,看不清表情。殿门阖上,铁惜若轻轻出了口气,好在,皇上没有当场发落了自己。
一旁的蓝钰儿偷眼打量着她,这位铁小姐她可不陌生,京都城里关于她如何钟情陛下,而陛下又如何专情于皇后娘娘的故事传的可不是一天两天了。铁家都被发没到了沉塘坞,她竟然又能挣回宫里,还是大长公主亲自带来的,蓝钰儿心里不由对此人多加了堤防。大长公主要的人,陛下定不会反驳,这姑娘当真好手段啊。
殿内,只剩云卿和元怿,元怿刚要说话,云卿却作了止声的手势,她将那碗红黑的汤药端起。“先把汤喝了,凉了就不好了。”
“阿姐啊…”
“听话。”
元怿听了小半辈子云卿的话,阿姐都端了半天,她只能接过一口气喝了下去。
“吃块糖酪。”嘴里再次被塞了吃的,元怿叹了口气,只能乖乖任由云卿将她安排明白。
“一会儿就回去吧,和舒月早些睡下。”
元怿听得纳闷,云卿以前是从不会说这些的,今天的话不禁奇怪,那表情里怎么总让她隐隐觉着不太对。
“阿姐,你为何要将铁惜若带在身边?”
“她父亲贪赃枉法,如今人也斩了家也抄了,她也从官身到了奴籍。”云卿亲自斟茶端给元怿,“铁惜若如今二十有五还未出阁,你当知是为了什么吧?”
铁羡当面都请过婚,她还能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云卿见元怿不语,叹息一声,道:“那日我在万佛寺祈福,见她一人在树下求愿,问过方丈方知,铁小姐每月都会入寺祈福,八年来从未间断。你可知,她是为谁祈福?”
想到那日她将铁惜若叫于面前时的场景,云卿不禁喟叹怅怀。她经过生死风浪,自知情真情假,铁惜若讲起元怿时眼里蕴光,那眼神是骗不了人的。“昔年你落难,那姑娘为你佛前祝祷望你平安,多年如一。明知你那般境地却还不婚不嫁,情字一真,她的这份坚守实在难得。”
云卿走到元怿身前,“那年你救下她和舒月,却怎知不是命数使然呢?”
当年她在乱市中救下三人,舒月同她十年再遇,陪她一路甘苦。小竹子更是救回了阿姐的命,要说命数使然……
殿内烛火恰在此时噼啪,元怿分神去瞧,龙座侧首舒月坐在她身旁为她磨墨的画面仿佛就在眼前。
“阿姐,你相信两心不移,白首不离吗?”
云卿望着元怿,她的这个弟弟,自幼就和旁人不同。男子三妻四妾是寻常,她当真是要做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帝王?
“我信,但是难得。元怿,阿姐不是要你如何,只是顾念她一片痴心,不忍她这一生孤苦零落。你若当真不喜,阿姐便留她在身边侍候,总好过在沉塘坞那种地方遭罪。也算了却当年那场造化。”若元怿真当有心如此,她作为阿姐,自当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