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无声无息走到身后,见喻姝手握一枚石子,正在草地上比划着什么,像好几条交尾的蜈蚣——
“你这在做什么?”
有好几条蜈蚣已经被她叉掉了,就剩下三条粗长的。
喻姝撑着下巴,边划边说:“阿翁很通人情世故,在我娘出嫁前,家里已经有了不少钱财。阿翁在江上漂了一辈子,这些年也没听说他得罪哪方巨贾。若有得罪之人,表兄应该很清楚吧?”
王为慎仔细寻思一番,缓缓道:“不满祖父的自然也有人在,可有如此胆子,如此手段敢直破王家大门,跟衙门还有交情来往的,我想不到。”
喻姝又叉掉一条,只剩两条蜈蚣。
“要是哪方土贼看上王家家财,想挟持绑票,我觉得也不可能。”喻姝回头看王为慎,认真道,“他们想要钱财,只需绑阿翁一人即可,何必把舅父舅母也带走了。带走全部人,免不了要大动静,况且你的亲信也说,家中值钱的都还在,是后来才被下人们搬走的......就算当时山贼不方便顺走财物,只好先绑人,但绑票呢......为何迟迟还不送到表兄手里?”
王为慎想了想,蹲下身,拿过她手里的石子,也叉掉一条蜈蚣。
他指着那条仅剩的蜈蚣,侧目看喻姝,“那妹妹以为,最后一个可能是谁?”
晨风轻轻吹过,喻姝犹豫地看向那条仅剩的蜈蚣。
王为慎随她目光看去,看见风将细沙吹开,蜈蚣的无数条腿变得细长。他定睛一看,才猛然发觉是自己想错了,它们不是交尾的蜈蚣———确切来说,是路,和路上无数条的细岔道。
她用手指在土上写了两个字,
朝廷。
第58章 雪恨
是了, 朝廷。这些年王丛之带人漕运所挣的钱财,比朝廷在江淮两地收上来的都要多。
这一日黄昏,他们终于抵达扬州。
一进城门, 喻姝与表兄便察觉出, 行队后头一直有尾巴跟着。
王为慎起先恼怒, 骂他们自投罗网,想让手下把人绑来。喻姝却拦住,细眉轻蹙:“会打草惊蛇的......等等看那些人想做什么。”
他们先去了王家府邸。
远行艰难,这一趟他们赶回来, 花在路上的日子有半个月。王家深秋出的事,如今早过了小雪, 衙门也放松警惕, 能查就查,查不出便拖, 因此守在府宅外的官兵并不多。
王为慎出示腰牌, 领头的官差上下打量一番,只说了声快进快出, 并不多加为难, 便放人进去。
喻姝离家已有三年之久,离开的那天晴日风清,舅母孟氏还在堂屋,同几个妇人吃茶说笑。
因为外祖不允, 她是偷偷溜走,才上了喻家婶娘的马车。
今日踏入王家大门, 再不见昔日热闹, 屋门遭奴仆洗劫敞开、满地枯黄烂叶,连池里的鱼都死了, 喻姝一口气闷到窒息,险些没缓过来。
“我王家待他们不薄。”
王为慎冷冷道,“可是一遭难,便都落井下石,当我们全死了。还是我娘平日太过纵容,祖父、父亲又忙着生意,不常着家,其实恩威并施才能管住底下人,可惜我娘不懂。”
两人说话之际,忽然光影一掠。王为慎脸色大变,急忙拽她,她一个趔趄撞在石桌上,惊恐地回头一看,身后的树桩竟插着一支冷箭!
王为慎将她护在身后,皱眉张望着屋檐,看见一个持弓的黑影寻速隐没。他下意识地想去追,可顾念起身后,蓄势待发的拳头又松了松。
“表兄,箭上有张纸呢。”
喻姝忍着肘疼,把纸扯了下来,只见那上头写着——欲保王家性命,带喻氏表妹速来汴京,觐见官家。
汴京,又是汴京。喻姝忽然打起颤儿,这个字迹她识得,是梵儿的!是她么?是她要害她的家人么?琰王登了基,梵儿已经是宠妃了。她就算恨她,恨她曾经冷眼不肯施救,那也只干系她一人,为什么要......还要大费周章拖王家下水?
喻姝双腿发软,身上的力气仿佛逐渐被抽干,倏地跌坐石凳,脸色惨白的可怕。王为慎见她不对劲,急忙掐她虎口:“怎么了?不是说是喻梵吗,你那么怕做什么?有兄长在,不要怕。”
“不是她...不是她......”
喻姝记忆里有道灰暗的影子,那个人不顾纲常,曾经想毁她清白,还有他每每见她,要笑不笑又暗藏贪婪的眼神。他虚伪,在外风名甚好,没有乱七八糟的通房。私下王府美些的侍女他一一要过去,事后便让人灌避子汤。
她忽然抓紧王为慎的衣袖:“表兄,我若说是琰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