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沈宴清开口道:“你之前说, 扯平。”
白桃一噎。
沉默横隔在两个人之间, 半晌, 白桃才继续开口:“等我家里都安定下来, 才能算扯平。”
她一直心存芥蒂,如果不是当初带他回家, 她的父兄也不用如此奔波。
她没想过,其实带不带他回来, 白家的下场都是一样,朝廷不可能放任他们不管。反倒现在, 因为沈晏清对这些人了解更深,便没有盲目出兵,转而寻求了更加温和的方式。
“别想那么多了。”少女扬起唇角,这话也是在对自己说,“我哥说,等事情了结以后,我们会再找一个地方安定下来,到时候你回家,我也回家。”
“回家”二字犹如一记重锤砸在了沈宴清的心口,他抬眸时,就能想到在白家山寨里,少女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景象。
而他有什么呢?
宫城之中,有多少人盼他死在这条流放的路上。
少女垂着脑袋拨弄着手里那只竹叶兔子,这番话像是提前的告别。
上一次告别的时候,少女半夜翻出家门溜进客栈,只是为了见他一面。而现在,她语气平静,希望两个人各自回家。
这是身份差异带来的必然结果,也在沈宴清的预想之中。
青年转过头来看着身边的人,而少女如同感知到了什么,也向他望去。
如果她也能一起回京就好了。
这样的想法在沈宴清心中转瞬即逝。
“我们家和你的事先放一放。”白桃再次开了口,“答应了要帮夏恒治伤,不可以说话不算话。”
沈宴清:“……”他何时答应了?
白桃默认他当时提出有药就是要答应的意思,而沈宴清虽然觉得夏恒自食其果,但也没必要对他吝啬。
“好。”沈宴清正式答应。
夜市逛到尽头,两个人返回昌州府。
白桃一直跟着青年进了书房,沈宴清有些迟疑地望向她:“什么事?”
少女鼓起勇气道:“明天来找你拿药,你不要说话不算话。”
“我几时……”沈宴清一顿,无奈道,“明日我派医官去看他。”
白桃这才放心地点点头,眼见他在桌子面前坐下,似有继续看书的意思,白桃不解道:“你不睡觉吗?”
“还早。”
沈宴清摊开桌面的竹纸,扫了一眼桌上的砚台,想了想,便示意她,“过来。”
白桃站着不动,警惕道:“干嘛?”
沈宴清轻笑,没想到自己使唤不动她。他想了想,改口道:“帮我个忙,磨墨。”
这般姿态,白桃才走上前,盯住桌角上的小黑块,一时迟疑。
沈宴清又问:“不会?”
少女干干地一笑:“试试。”
其实她平日很少碰,只在哥哥的桌上见过笔墨,还都是研好的。
白桃将墨块拿到手心,试探性地在砚台上摆弄两下,沈宴清当即明白过来。
青年忍住笑意,尽量语气平静:“先加水。”
白桃“噢”了一声,看到桌面上的细嘴壶,抬手就将它拿过来:“多少?”
“一点点。”
白桃收手时,砚台上只有两颗小水珠。
“再多一点。”沈宴清语气从不见这么轻柔,好像怕大一点声就把水珠吓跑了似的。
白桃没读过书,对笔墨纸砚总有崇高的敬意,因而做这种事格外谨慎。
终于弄好水以后,她松了一口气,而后又端详了一下墨块,才开始研磨。
沈宴清提笔就着她研出来的墨蘸了蘸,开始写下第一个字,见身旁的视线看过来,他也没遮掩。
然而少女只是望了望,疑惑地问道:“你在写什么?”
沈宴清笔尖微顿,而后才回答:“昌城的夜市。”
身边的目光移开了,少女不再说话,像是怕打扰他。
笔尖沙沙的声音是夜晚唯一的节奏,平日里叽叽喳喳的小鸟,这时候却难得的安静。
还是沈宴清先开口:“你不识字?”
白桃回过神来,嘟囔道:“我都说过我没上过学塾。”
沈宴清失笑,他以为白家会给她单独请先生。
他很快反应过来,他们不过是普通的平民百姓,几乎不可能想到给女儿请老师。
青年没接话,再次提笔接续前面的句子,一张竹纸很快写满,沈宴清抬手时,看到小姑娘专注地看着他笔下的字迹。
“认得吗?”沈宴清问。
小姑娘摇摇头,反问道:“写完了吗?”她有点困了。
“没有。”
沈宴清将写完的一张纸放置在一边,调整手势,开始写第二张。才写了几个字,他就感觉身旁的少女身子一斜,他当即搁下笔去扶,小姑娘当当正正地栽进了他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