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康敏抽泣的声音缓缓刹住了,她眼角还有一行泪挂着,因为粉底太厚,冲刷出一道白色的印迹,她迟疑地看向陆振齐,语气似悲似喜。
“你真的会让阿琛当家主?”
陆振齐不耐地偏过头,语调沉沉:“我们就阿琛一个独子,他不当,谁当?”
康敏目光微微闪烁,朦胧的灯光扑在她脸上,她眼中的情绪模糊不清,轻声追问:“存礼呢?”
陆振齐眼底厉光一闪而逝,随即变成诡谲的暗影在眸中狂舞,他漫不经心地低下眼,点了根雪茄。
“一把用来磨砺阿琛的刀罢了。”
康敏彻底沉默下来,一贯优雅的坐姿无端僵硬。
陆振齐被她哭了这么久,心烦意乱,揉揉太阳穴,他皱眉道:“行了,你出去吧,我还有事忙。”
康敏心不在焉地走了。
陆振齐突然关掉了书房的灯,独自坐黑暗里。
寂寥冰凉的月霜透过玻璃窗静静洒落,窗外伶仃的树叶随风幽咽,衬得书房清寂如坟。
陆振齐的双眸凝定在手指间猩红的火光,眸子也倏忽探进了血色,酝酿着一场即将到来的风暴。
陆言琛何尝不是他的刀?
只是这把刀,该断了。
管家送了一方砚台过来,陆振齐原先的用来砸陆言琛砸坏了,刚进门,陆振齐冷冷道:“出去。”
“我给您送新的端砚。”
陆振齐先前用的便是端砚。
不知是哪句话触犯了陆振齐的禁忌,他怒声:“滚出去!”
管家只得捧着端砚缓步退出书房,关门那一瞬,他又讳莫如深地看了眼被暗夜包围的陆振齐。
陆家上一辈有三兄弟。
老大陆振民不学无术好赌成性,老三陆振扬光明磊落刚直不阿,老二陆振齐倒是中正精明。
后来,陆振民葬身鱼腹,陆振扬也死于非命,偌大的家业就交到陆振齐手里。
结果陆振齐从队里退下来经商,整个人变得与之前判若两人,不但市侩还有极重的权利欲。
陆言琛是陆家大少爷,老辈们都常说陆家晚辈的灵气全集聚在他身上,二少爷尚不如他一半。
本来以为陆振齐一定会好好栽培陆言琛,谁知道,突如其来的绑架案像试金石,试出了所有人的心。
绑匪提出用一千万交换陆言琛的命,当时陆氏陷入破产风波风雨飘摇,陆振齐忙得焦头烂额,还要竞选华商会的主席,处处都需要用钱。
其实以那时的情况,陆振齐完全能付得起,可他讨价还价,只肯拿五百万来救人。
一来二去交涉不成,陆振齐报警了。
同一天,有人匿名送了一只黑盒子到陆家的门前。
盒子还没打开,就能闻到刺鼻的血腥味。
打开后,赵舒华当场昏死过去,康敏痛哭流涕。
那里头装的,是血淋淋的小指头。
不必多问,陆言琛残废了。
警方的人没能及时搜寻到绑匪下落,陆言琛仍然危在旦夕。
又一次有人打电话威胁后,赵舒华变卖所有的珠宝孤身去赎人,熟料被撞成半身不遂。
过去了近十年,管家还清楚地记得在医院见到陆言琛的情形,即便是他,都忍不住掉眼泪。
经过长达一星期的折磨凌虐,那个时候的陆言琛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
那截被丢弃的指骨已然腐烂于角落,再不能回到主人身上。
正如这破碎的亲情,再如何粉饰太平也难以复原。
*
秦浅醒来的时候,外头天色微亮,触手是柔软丝滑的被褥,而不是卧室的羊毛地毯。
她揉了揉眼睛,瞥向身畔,床单凹下去一小块地方,虽然不深,总还是存在的。
秦浅的手指顿在那条凹痕,微微蜷缩,心里荡开了浅浅的涟漪。
浴室的水声就在这时候停了。
陆言琛推开磨砂玻璃门走出来,系着浴袍带子,一身清爽,眉眼俊秀清隽。
两个人四目相对,视线在半空不期而遇,又一触即分。
秦浅的脸颊隐约透出绯红,昨夜的荒唐浮现脑海,她觉得自己的腕骨依然很酸。
陆言琛的脸色也颇有几分难为情,他转身给秦浅倒了杯温水,尽量用平和自然的语气说:“昨晚闹得太疯,也没顾上收拾,你累不累?”
话一问出口,不提秦浅,陆言琛自己就觉得有些局促,好半天都没能自圆其说。
秦浅抱着被子靠在床头板上,肌肤映着星点痕迹,宛若雪野怒放的梅。
她抿唇,欲语还休地看着陆言琛,芙蓉面晕染玉色,含情的桃花眼眼波横流,像一根根细密的丝线缠绕在陆言琛的心头,稍微拉扯,尽是酥麻。
陆言琛索性缄口不语,俯身,拿了秦浅的睡袍盖在她身上,清冷声线沙哑依旧,其中还带了点朦胧笑意:“先去卫生间洗澡,一会儿要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