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闻浔听出叶今安语气里的鄙夷,他并不急着为自己申辩,只说:“叶教授,不管是我还是我家,都可以给她兜底,所以我们支持她所有的梦想,放任她去飞,有什么问题吗?”
叶今安嘴角的笑意瞬间收敛。
“现代人的心理学很有趣,你知道什么是雏鸟情节吗?”
闻浔不想回答,叶今安继续道:“在动物行为学中,一些刚出生的雏鸟,会把第一时间看到的生物当成自己的母亲,而放到人类交往中,雏鸟情节会让人对生命中出现的第一个异性印象深刻,念念不忘,产生依赖,甚至将之误解成爱情。”
闻浔眼神漠然。
叶今安说出结论:“你只是出现得太巧。”
“你不是她,你也不了解她。”
“闻先生——”
叶今安以为自己抓住了闻浔的痛处,他终于能在一件事上赢过闻浔,他显得急切,扯掉了淡定自若的面具,他急不可待地否定闻浔和许晏禾之间的一切。
闻浔懂什么?百年前的封建礼教和阶级压迫,闻浔没有感受过分毫。
在那种环境里长大的人,尤其是许晏禾这样的底层丫鬟,在孔家生活了十年,当牛做马受尽□□,能好好活着已经是上天恩赐。
她为什么可以变得那么快?
她为什么可以拥有爱人、朋友、家庭和事业?
她不是丫鬟吗?不是大字不识的丫鬟吗?连名字里的“晏”都是他取的,她为什么可以轻松拥有自己的事业?
是的,她很努力。
他知道她为了能看懂书付出多少努力。
但依譁人真的可以突破自己的命数吗?
在他幽暗的内心最深处,他想:他和许晏禾都不属于这个时代,他们从根上就是腐朽的,是溃烂的,是毫无生机、长不出新芽的。他们应该生活在江南的某个小镇上,偏安一隅,静静地过完这凭空多出来的几十年。
可是现在许晏禾用实际行动告诉他:先生,我不想过平凡的生活,多出来的几十年,我每天都要过得精彩。
她想破茧成蝶,叶今安觉得这简直是天方夜谭,命运早已注定。
这些孩子,太幼稚。
就在这时,闻浔打断他想说的话,直截了当地告诉他:
“叶今安,被困在这里的人是你,不是她。”
被困在这里的人是你。
叶今安愣在原地。
几个字在他耳边反复环绕,从陌生到熟悉,他不肯承认,逃避承认的他每年花费几千块的机票钱奔赴千里回江荷的真正原因。
就这样一语道破。
叶今安的身形晃了晃。
闻浔瞥了他一眼,走下景观桥。
许晏禾找不到任何自己存在过的痕迹,矮小的偏房没有了,后厨和柴房也变成了精致的二层小楼。
她一路小跑,到某个位置又忽然停下。
仓惶地摇了摇头,又继续往前。
时间真的可以改变一切。
她忽然意识到,她和苑萍是真的缘尽了。
一股悲怆涌上心头,许晏禾难受到视线都被泪水模糊,她还是不放弃的,绕过花园小径,往更深处的地方走,可是她最爱的漏雨天井,竹林……都不在了。
许晏禾用袖子抹掉眼泪。
邢远昭和闻浔找到她的时候,她站在一棵香樟树下。
百年香樟依旧青绿,高大挺拔,许晏禾和它相比,显得渺小。香樟树的枝叶向四周延伸,许晏禾围着树干绕了一圈,忽然蹲了下来,凑近了不知在看什么。
许晏禾喃喃道:“我看到了。”
叶今安走过来,“什么?”
“我看到了!”
许晏禾却回头寻找闻浔,那一刻,她只想和闻浔分享这个喜悦,她兴奋的眼眸里只有闻浔,叶今安于是退后几步,看着许晏禾起身抓住闻浔的胳膊,将他拖到树根边,指给他看,“少爷,这是我和苑萍小时候用斧头划的,我和苑萍比谁的力气大,一人划一次,划得很深,后来被厨娘发现了,她去找管家告状,我和苑萍就躲到竹林里,一直到晚上才出来。”
闻浔也忘了他和许晏禾二十分钟前还在冷战,他看着许晏禾的侧脸,看着她一张一合的嘴,柔声问:“挨打了吗?”
“那次没有,”许晏禾伸手摸了摸树根的一处浅浅的凹痕,“那次我和苑萍成了好朋友。”
她带着回忆说完,一转头对上闻浔的眼睛,后知后觉地想起他俩还在冷战,连忙站起来。
她转身往外走,闻浔连忙跟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