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个妖怪这件事就足够不寻常到推翻纪知颜三十年来的认知,而且明明前几天被自己带回来后恢复得挺好的样子,今天却又以枯树枝的形态出现在自己的学校里——还被人扔进了有害垃圾桶里。
纪知颜想到这,发出短促的轻笑,忽然加深的鼻息打在少女的头顶,让她抬起了头。
眼尾浸着有些发艳的红,给白皙无害的脸上添了几分妖异。
果然是妖怪啊。
纪知颜看着少女,心里无端感叹,又在脑海中盘桓着她刚才向自己表白时的话语。
她说不能离开自己。
很少有人会直接这样表白,这句话就像是在风里的浮萍,飘飘摇摇,经不起真心的考验。
冷风从没有关紧的窗户缝里溜进来,吹起乳白色的窗帘舞动成波浪,又裹挟着冷意袭到了少女的背上,让她不经颤栗一瞬。
瘦削的肩头靠在纪知颜胸前,颤抖的意味传到她胸口。
她回抱住怀中少女,手掌托在少女的背上,轻轻把她往自己身上带,又让她的脸埋到自己胸口,想让自己身上的布料带给她一点温暖。
至于她为什么不去开暖气——
那当然是因为小妖怪不放开她。
低沉又有颗粒感的嗓音顺着风钻进少女的耳朵里,像是耳朵里进了小虫子,让人有些痒。
“放开我好不好?我去开暖气。”
少女微微将手松开,纪知颜得以脱身,屋内灯光大亮,她快步把暖气片打开,又把窗户关紧,将寒意隔绝在窗外。
皮质的沙发陷下去,是她坐到了沙发上,向后靠着椅背,双腿随意地交叠在一起,翘起了一个不符合她在外形象的二郎腿。
大衣被她扔到了沙发的一侧,白色灯芯绒的衬衫裹在她身上,被解开的两粒扣子在胸前虚虚搭着,像在亲吻它们的主人。
修长的手在身侧轻拍,发出微弱的声响。
是一个隐晦的邀请。
少女迈步走到她身边坐下,脸上的泪痕还挂着,在头顶灯光的照射下显得更为清晰。
纪知颜倾身拿了一张纸,细细地给她擦着眼泪。
“你说,你不能离开我。”她的目光只盯着自己在给少女擦泪的手,未曾分给少女清澈的眼睛一丝一毫。
“我觉得是这样的。”少女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像是再一次告诉她自己哭得很伤心很伤心。
纪知颜把纸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才抬起眼眸看她。
黑色的瞳仁中好像依旧带着平日里从未消散过的温柔,抬眼的瞬间却透出一丝疑惑。
“为什么?”
她懂喜欢是什么吗?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接近于山盟海誓的话吗?自己和她加上这次也才见过三次而已,为什么就能说这种话?
“因为我离开你就会死。”清甜的嗓音说着让人发颤的字眼,其中包含着万般不搭。
认真的神情又不像是在说笑,是真的带着对自己性命的担忧。
离开她,就会死。
纪知颜的眉头堆起,复而又笑出了声,目光从少女脸上移开,在温暖的空气中飘忽。
她好像当了回老孔雀——川市人用这个来说自作多情的人。
思绪逐渐从突然被小妖怪“表白”的冲击中抽离出来,渐渐理清了小妖怪为什么会这样说。
几天前小妖怪快枯死了,被自己捡到后就好了很多;几天不见她就又生命垂危,但被自己带回家后,就又能化作人形了。
纪知颜在脑中回想自己知道的所有关于妖怪的文艺作品,最后得出一个结论。
小妖怪,真的,离开她就会死。
太荒谬了。
她的脑子里就剩下了这四个字。
在过去的几十年里,她一直一个人生活——至多再加个程漾。
没有妖怪,没有亲人,没有人需要她,没有人离开她就会死,她好像只对植物学感兴趣。
但其实学植物学好像也只是本能,自己心里并没有称之为热爱的东西。
她在孤寂的年岁里行走了很久,逐渐适应这个对她没什么吸引力的世界。
而现在,她的面前坐着一个小妖怪,一个离开自己就会死的小妖怪。
这种感觉好像是她突然被人需要,突然被这个世界挽留,推翻她以前的认知,沉重地拥抱了她一下。
有一点,不真实。
心中百转在时间的刻度上其实也只是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小点,在少女看来,纪知颜只不过愣了一个瞬间。
“为什么?”
又一声为什么,裹挟着她求证的心思,掩盖着她内心深处不知为何而起的微弱的震颤。
这回纪知颜没有猜错,小妖怪说出的理由和她推测出的结论一模一样。
“就是这样了。”少女说完后定定地看着她,眼中有些可怜,像是寻求庇护的小动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