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宥很难接收外界信息,这还算是他唯一一次立体清明地听到别人这样规劝他。
大概是知晓这里的病人八层已经不能称为“可治愈”群体,医生只当自己徒劳,只好摇摇头任病人发呆。
“记住了,别沾水、别洗澡……算了你家人会带你回……”
“都说了我没病!!”
隔壁病床的床帘被骤然冲开,白鸽手上的黑色记录簿以一个急促的角度从蓝色里扎出头,摔在京宥脚边。
京宥眨了眨眼,低头缓缓去捡那本子。
“嘶,敬酒不吃吃罚酒是吧!”
被拍飞本子的医生也起了脾气,把半开不开的床帘一把扯掉,双目赤赤:“我跟你说,你今儿个来这就是脑子有毛病才来的,你别跟我装什么正常人!”
才多大啊……
好奇驱使京宥小心抬起黑色记录簿的封皮,在置顶一栏读取到了简略信息:
沈一铄、十七、精神……
黑色记录簿被人抽走,医生忍了忍脾气,好坏歹话都往心里过了两边,簿轴对着中学生点点:
“咱们这个地方不像什么什么书院那样,但也有一套强硬的管理法则。”
“我们最擅长治疗的就是控制不住脾性,不了解自己的叛逆青少年。”
说完又觉得不到位,补充道:“沈一铄,我警告你。今天是你父母送你来的,要么你主动配合,循序渐进地把病治好了,没病我们自然会放你走。”
“要么就是按照你父母说的,直接强制治疗。”
“沈一铄,你是有案底的人,你别忘了。”
“你没病你杀什么人?难不成是你故意的?”
“故意杀人该坐牢就坐牢,别在咱们院找噱头来粉饰太平。”
好像听到什么词,京宥眼皮跳动两下,又仰头去看着那个中学生。
沈一铄有一副不错的脸廓架子,五官也并不凌冽,规矩又恰当地装在脸蛋上。
他情绪显然比医生激动得多,刚才还微红的脸色此刻已经拧成了死白,眼睛瞪得浑圆,布满血丝。
是学习压力太大了吗……
“你知道什么啊!”小朋友没抗住这话,本来就包不住的泪水很快坠到下颌线。
“你知道什么啊,你听了谁说的半句你就这么说!”
“我不能待在这个地方,我没病,我还要回去,我还要回去高考的!”沈一铄狠狠咬了咬下嘴唇,这幅样子大约是憋了很久。
青少年一把揪住白鸽的翅膀,他颤着唇来回摇头:
“求求你们,你们不能把我关在这个地方,关在这个地方什么都完了。”
“我父母才是有病,他们才该治病,不是我啊——不是我啊!”
眼见他的情绪就要失控,医生感到头痛地捏了捏鼻梁,低声喃喃:“这还说没病啊,现在的家庭是怎么回事,学习压力这么大还……”
“求求你,让我回去吧。”沈一铄垂下头来,“你们什么都不知道啊……”
他颤着指尖,往脸上抹一把泪:“我没病,我真的想回去,我没有病,我不是神经病……”
京宥安静地坐在原来的位置,看见白鸽们都扑闪过去,终于将中学生摁到座位上。
他看着那抹黑红色被白色淹没,某种熟悉的味道还没散发出来就被挤回去了。
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口袋里抽出的两张水蜜桃香型纸。
手腕拧动两下,还是没能把纸送出去。
“别哭了。”他只好坐在原来的位置轻轻道。
别哭了。
沈一铄最终还是成为了他们的病友。
晚上郑管家替他整理病房的时候,对方的父母已经把相关物资搬进了他对门的病房里。
欲厌钦没有同意他继续留宿,在治疗渐缓的中途,他亲自来了趟病院准备把人接走。
京宥手腕不方便换病服,只好披一件男人的黑大衣,站在对面病房门口。
一般病人入住是两袖空空什么都不能带的,除了这片特殊家境的病人们会拥有些特权。
少年没扎头发,黑发垂在左肩上,乖顺地站在门口,等着欲家帮他拆换床单被褥。
门口又来了几大个箱子。
终于在白鸽们看不惯的视线里被迫挤出道歉声,同箱子里的书目销声匿迹了。
他一眨不眨地跟着数数:送了八个箱子进去,每每从他眼前过时,各种各样的高考用书字样就从箱顶蹦出来。
沈一铄不在病房。
京宥这两天缺血,站得有些麻木。
他动了动脚趾,想让细微的动作来缓解身体的僵硬。
一股大力忽然将他那快落肩的大衣外套拢在一起,阻隔了不停在外撞击的晚冷。
示意他抬动左右手,又弯下腰下来替他扣好大衣的牛角扣。
京宥这才收回注意力,恍然发现这是符合他尺寸的外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