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宥和她对视,妇女往后推了一步,神色惊恐。
她身后的小孩动了动嘴,说着什么。
“我没——”
他好像听见了。
京宥瞳孔缩动,死死盯着藏在妇女身后的小孩。
孩童的哭势若高楼倾塌:
“我没有——”
京宥侧了侧耳。
声音从记忆里抽出来,像一支穿破穹楼的惊羽,尾烟猛地喷散在倾盆大雨中。
他像是浸入一大池烫水,那滋滋的恐怖温度侵蚀着他的肌肤,又猛地拉入极寒。
京宥急促地呼吸,随即被一个炽热的束缚钳制住。
又他妈的是雨。
他挣动着,偏了偏头。
那站在雨中背着书包的孩童声穿破雨声:
“我不要,我不要!”
【我——】
“我不要没有哥哥,我不要没有哥哥!”
【我没有——】
惊羽的尾翼彻底消散开,强烈的耳鸣瞬地一消。
京宥猛地安静下来。
他不太确定地抬起头去,伸手触了触自己的耳畔。
他听清楚了。
那个孩子说:
——“我已经没有爸爸了啊啊啊!!!”
【我没有爸爸了。】
“你们放开我,放开我!”被拦在欲家黑西装手里的妇女猛烈挣扎,盘好的发丝散开,几丝青丝里参了白,直直往脸庞上绕。
“你们放开我!”
赵江雨的嘴唇还在动,手臂动作和弧度同什么影像重合在一起。
什么影像……
他动了动手指,眯起眼睛。
那个清晨,妇人也是穿着这件灰紫色的棉服,站在那个人的房间门口,紧紧护着怀里的小孩。
然后指着他,惊恐地嘶喊:
“他是个怪物,他就是个怪物!”
“他是个怪物啊!!——”
【怪物。】
第64章 于一切眼中看见无所有(1)
他一直知道的。
那个寄生在他躯体内,像拔除不掉的诅咒,趁着他或熟睡、或昏厥时,从灵魂深处跑出来的东西。
很恶心啊,把身体借给别人。
所以他是怪物。
一直知道的、避而不及的。
怪物当然能看见残尸。
断手串着肠子、心脏叠着脑花,被黑蘑菇们毫无规则地装放在一起,足有四五个人的尸堆。
有些人,就算拆卸四肢,重塑出的模样也同原型一般丑陋——京宥想,他便应当如此吧。
于是被后力扯拉着头发往上撞时,他大抵也是这残碎丑恶的模样,同原本的罪混在一起。
应该是很臭的。
京宥被力道抽偏了头,眼睛扫过身旁的身影。
他瞳孔一缩,半个人被压到地上,鼻尖沾了一阵清凉。
有些痛。
不像是撞到了人体软处,倒像是实实在在、扎到一片碎石的地面。
还有蒲公英的味道。
那比记忆里更为强悍的力道又将他扯回,再次撞上去。
嗯,确实是蒲公英的味道。
“看清楚了吗?”他问。
京宥舌根发寒,再度被力道抓回:“……你,早就知道吗?”
那力度猛地止住。
“什……么?”他问。
“我说,你早就知道。”
少年额角碰到地面碎石,左眼眶斜上方破了口,血顺着他歪偏的角度落下,垂到嘴角边。
雨小了些。
“早就知道,汤恕死于我十二岁时。”京宥颤了颤睫毛。
他扭动眼睛,盯着蹲在身边的“白衣男人”。
坠在男人大脸耳畔下颌的肥肉线条扭曲起来,像有什么蛆虫在他体内扭动,一层层从“主轴”上脱落。
露出内部高挺的鼻梁,永远微阖着的眼睑,浓长的睫毛,饱满的骨骼、凉薄得几乎没有暖色的唇。
冰淇淋彻底融化了。
京宥没有等到回答,伸手去触碰他的白色体恤。
体恤衫挨到皙白的指尖猛地膨胀、爆开、脱落,留出男人压低一只脚的蹲姿,皮鞋前段因为脚的动作被折出明显的痕迹。
是幻觉啊。
又是幻觉啊。
欲厌钦松了松力道。
他扣在少年头后的手指朝人脸上挪,顺着雨擦走血迹:“嗯,我知道。”
消瘦也掩不住少年惊人样貌,使得他哪怕一丝细微的鲜活情绪都透出眉目。
无力的悲哀。
京宥鼻尖被雨打得生红,连嗓音都好似被雨声呛得哽咽了:“原来是这样啊。”
那狂风呼啸的暴戾骤地收入刀鞘,削去了七八层力道。
什么时候知道的呢?
【“这位病人,似乎更多的是因为‘恐惧’,一种因为害怕他人伤害到自己,所以自我防备机制先选择‘自乱阵脚’。”
“虽然本质可能是因为脑区问题,但起因情绪还是少见。”
“您平时……有故意恐吓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