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似有重锤,在皮肤里侧敲打鼓动。
没来由地烦躁,他索性伸手去扯那缠绕的绷带。
伤口沁了血迹,一层又一层。
到底是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藏在里面。
是什么东西!
那白色绷带好似永远都扯拉不完,连连垂到地上,又堆成小圈。
红夹杂着白,长长的一条印在夜晚的墙上,又随着光的交杂,变换出无数条来。
京宥忽然浑身一抖,侧过头去看那些扭动的影子。
已经不是在室外了。
尽管他的衣服还湿润着,就连膝盖以下的位置都染了泥水,像是摔过。
京宥猛然发现他是坐着的。
坐在……一张从治疗室偷来的凳子上。
那几道影子在墙上折来弯去,挥动的速度不算快。
像有谁在跳舞?
京宥有些迟钝地转动头颅,把视线的距离拉得稍远一些,看清楚了房间的摆设。
几乎是瞬间,他便认出这是他经常来的地方。
京宥急切地回头,刚要张口的话偏偏只吐出去一半:“沈一……”
青少年就站在他身后。
那乱挥动的影子凝缩在一双手上,手指灵活撬动,配合着一支半焉的芣苢,从左手拇指指节传递到右手腕关节,透出一股子温柔的羞怯味。
这应该是某部分排舞的节选,女子手指上的动作大概表达的是对心仪男儿的欲拒还迎。
可那温柔羞怯的味道放到一个骨节粗大分明的男子身上时,便活生生扭出了一股怪异。
青年偏深的皮肤在小盏灯的映照下微微泛着光。
他又重复了一遍动作。
阴柔的感触这次叫少年看得真切,实实在在攀附于青少年的手骨上。
诡异的违和感像群虫快速席卷上京宥的骨髓。
他脸色惨白地站起来,不小心触倒了凳椅。
青少年被这声响唤醒般,放下了手,目光平静地看着京宥。
沈一铄说:“这样,我是不是就能记住了。”
没头没尾。
青少年头上的伤已经好了大半,就连额头上缝补的针脚也拆去了,留下一圈浅浅的疤痕。
他那晶亮的眼神好似一夜之间也被擦去了大半。同病院里无数匆匆而过的病人一样,也融入了这个疯癫的大熔炉。
京宥心中忽然一堵。
嗓间像卡了一张刀片。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只是突然从这个场景又猛地跳入那个场景,他好像一夜间拥有了预知未来的强大能力,又好像一夜间被橡皮擦不那么完整地擦丢了某些过去。
这是治疗的功效吗?
病友只是被吓得从座位上站起来,连退两步也没有转头去开门。
沈一铄歪了歪头,笑道:“怎么了?不是要看的吗?”
“那天在我房间门口,不也是想看到这个吗?”
京宥张了张口:“……”
他皱着眉,逼迫自己发声:“你、还好吗?”
“沈一铄,你还好吗?”
很明显不好。
那之前点着活力的小太阳大概被发现是冒牌货,很快被什么东西浇去了温度。
京宥在他沉沉的脸色前缓慢把凳子扶起来,又坐在上面:“沈一铄,你可以跟我说说吗?”
“说一说,发生了什么吗?”
说一说,那天从食堂跑出来后,他没有听到的前面的故事。
这是他目前最大限度能表达的关怀。
幸好,对方没有不领情。
“我不知道怎么开始的。”青少年抽出藏在床沿下的一叠高考真题试卷,上面直液笔默写的痕迹因掩藏昏乱了些。
他慢条斯理地一张张掀开那些试卷,眼睛却一直定在右下角,好像要寻找什么。
“我并不关心那些事情是怎么开始的,因为我一向觉得,身边所有的同学都实在幼稚。”
青少年不分黑白地一票否认了所有同龄人。
“非要找个节点,就是从高一入学典礼就有苗头了。”
“应该是……入学典礼。”
琼宴一级重点高中的高一入学典礼办得尤其夸张,横幅红带、繁花喷泉、一眼过去甚至数不清排数的大礼堂。
“我作为新生入学代表上台发言,将烂熟于心的演讲稿像固定模式一样富有所谓‘感情’地陈述着。”
“许多人,领导、老师、学生,都在给我鼓掌。”
大概是那种固定的套板模式让他实在麻木,为了避开同教师寒暄,完稿后他快速走出礼堂。
“实在太无聊了,一样的套路、一样的模板,生活的一切用来教育,教育的一切又用来评定。”
“所以我想出去走走。”
“我在学校公厕旁看见了一只……灰色兔子。”
“学校怎么会有兔子呢?”沈一铄回忆的时候还有些自嘲,“但这好像也不是什么很新鲜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