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话静置片刻,换作一道浑厚的男声,穿透力似是要将听筒震破:“让你回来你就回来,哪来那么多废话。”
庄雾闭上眼,深呼吸调整好情绪,试图讲道理:“我没在忪陵,回不去。”
庄兆昌冷哼一声,说出口的不像问句:“去那边了?”
“你知道?”庄雾怔然。
下一秒,立刻收到了更严肃的训斥:“隔壁祝教授说,在那边的酒店见到你了,家都不回,没事跑那边做什么!”
庄雾强忍不适,态度冷淡地回答:“我来愉台参加婚礼。”
庄兆昌用不容拒绝的熟悉口吻,说:“明天回忪陵,之后回来一趟。”
庄雾还想说什么,那端突然传出女人的喊声,然后电话直接被单方面挂断。
建筑缝隙间,云层蓬松,风掠过草坪,粉色气球被吹到脚边。庄雾低头,有些喘不过气,她静静看了一会儿,重返热闹中心。
现场有小型乐队在演奏,幕顶被支起,长条餐桌上,鲜花被撤下。香槟塔助兴,餐点精致用心,大家边交谈趣事边悠闲进食。
隔着玫瑰花架,庄雾看到她座位旁,突然多出一道背影,他肩线平阔,姿态懒散松弛,正与身侧的人闲谈。
庄雾步伐微顿后,放慢节奏走过去。坐下才发觉不止多了人,面前的杏白台面上,躺着一束花,洋桔梗搭白玫瑰,刚被新人赋予过美好新意,仅此一捧,胜过现场的一切芬芳。
庄雾把手机放回去,对着花,轻声开口:“这是什么?”
程则逾正在和梁季桉说话,听到她声音,他偏头淡淡瞥了眼:“需要我重复一遍,章然背了三天的献花致词吗?”
“……”
“对着你说?”程则逾话音停住,意味不明地笑了下,“这不合适吧。”
“我知道是手捧花。”庄雾没心情理会他的打趣,转头看向他,“我是说为什么放我这里?”
探过来的目光太纯净,对视瞬间,程则逾低头去找手机,漫不经心地回了句:“太香,跟我不搭。”
庄雾抿抿唇,又指指左手边,认真道:“那这个呢?”
餐点错落地摆在中央,唯独她独占了一块三角蛋糕,纯白奶油单借珍珠及一颗樱桃作点缀,少女献礼般精巧,红艳欲滴。
程则逾突然来了兴致,视线从手机上挪开,往后一靠,懒懒睨她,似是觉得她凡事较真的模样分外有趣。
他压下唇角的弧度,耐着性子回答:“太甜,他们不吃。”
庄雾扫过一圈,桌上其他人已经兴奋地喝起酒,餐点反倒成了陪衬。她哦了声,没再追问,拿起银白叉子,心不在焉地戳着奶油,实在没什么胃口。
喧闹之中,唯独俩人安静坐着。
庄雾心思在别处。
高三那年,她父母离婚,母亲施穗毅然决然地选择出国,离开时只带走了两个行李箱。三个月后,庄兆昌领再婚对象进门,只比庄雾大十岁,是他曾经帮过的研究生。
物与人交替,庄雾始终像个局外人,没能参与到家庭关系巨变中,任何一次重大的抉择。她不是行李,不受支配。分崩离析之际,庄兆昌洋洋得意地将她留下,只因她是男性尊严的战利品。
可她不重要。
如今,父女关系说来简单,无事不问候。他打电话,她会接。他提要求,她选择性顺从,好在都不是什么值得计较的事。
同样这次,庄雾并不觉得是庄兆昌人到中年,父爱泛滥,唤她回家感受亲情,毕竟家里的人气儿也不需要她来添。
庄雾想事情出神。
蛋糕千疮百孔,樱桃惨兮兮地躲进绒白里。
程则逾察觉到她走神,每次接完电话都不开心,大概率是同一个人打来的。他倾斜视线,静静盯着她手指瞧,纤细冷白,泛粉的关节处不知何时蹭上了奶油。
程则逾摩挲了下指尖,斟酌着开口:“你——”
刚起了头就被打断。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
闻声,庄雾回过神,抬头才发现不是唤她,转而又拿银叉尖去戳那颗樱桃。
伴娘背对庄雾,站在他们中间的空隙间,梨花短发甜美可人。
“本来想找章然要,想了想,还是当面打招呼比较有诚意。”她大着胆子递出手机,笑盈盈地出手:“听说你也在忪陵工作,日后可以经常联系,方便加个微信吗?”
庄雾吃惊一瞬,众目睽睽下,勇气可歌可颂。她听声下菜,挖了勺蛋糕送进嘴里,奶油口感绵密,铺在舌尖没有一丝多余的甜腻。
庄雾事不关己地想,主动又不乏真诚,应该没人能拒绝。
“其实昨晚,我在酒吧门口看到你了,犹豫了一下,你就不见了。本来还有点惋惜,没想到今天会再见到你。”女孩语调轻快,听起来很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