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你牵涉其中,已然非我所愿。你说不愿忘记,我又何尝愿意误你。若这世上没有宴清霜,你便还是浮玉宫的少主,恣意纵情,无忧无虑……
“先前我事事依着你,今日,你便也依我一次罢。
“阿凝,忘了我,忘了琉璃净世。也许你会更轻松些。
“若他日得以返生,我定会去寻你。
“到那时,若你我缘分未断,我便重新求娶于你。若你的心已另有所属——
宴清霜的话音顿在此处,便未再说下去。
*
渡劫境的劫雷声势浩大,今晨宴清霜历劫之事,很快传遍了整个上清界。
菩提寺的所在,也终是暴露无遗。
如今上清灵气岌岌可危,另有渡劫之人横空出世,对本就无多的灵气资源而言,无疑是巨大的消耗。
更何况,宴清霜化神不过经年,便猝然渡劫,显然是寻了非常之手段。
可惜其余仙门并不知晓,宴清霜此次强行渡劫,借的乃是魔神之力的东风。虽说依然有违天道,但对周遭灵气的影响,却可谓微乎其微。
此中明眼人自是一眼看透,但多数人只会认为,是宴清霜窃了天时,威胁了仙山存亡。
即便知晓了真相,多半也要指责他背师叛道,竟甘愿与魔族为伍。
宴清霜自是不屑与这群乌合之众多作解释,只如此一来,反倒叫太玄宗得了便利。
早在渡劫雷霆震荡宇内之时,太玄宗便以诛魔为由,向其余大小仙门发出了召集令。
彼时,西境与极北之地的交汇所在,骤然腾起弥天黑雾。
那黑雾处处透着森冷诡气,不时化作墨色凤鸟,破开重重雷云,清越啸鸣回响在九天之上,四野之内无人不闻。
凡是有些资历的修士,一眼便认出那翻腾不止的黑雾,正是魔气作祟。
而这失控的魔气,却偏偏又是因宴清霜历劫而起。
先前便有传言称,当年琉璃净世覆灭之事,实则另有隐情,而其幕后主使者,多半便与太玄宗的那位有些干系。
今次沈赤亭发出召集令,虽说师出有名,但看在有心人眼里,难免不会多想。
众仙门原本不愿掺和进这两宗之间的恩怨里,奈何太玄宗近来手段愈发强硬,大有“顺者昌、逆者亡”的架势。
八大仙门之中,上四门已去其二,浮玉宫与神月宫接连封谷,唯有墨宗、合欢宗,以及远避尘世的禅宗,尚且未受到波及。
相较之下,其余仙门小派,自保已是不易。
纵使有人心存顾虑,但在太玄宗强权之下,也断然不敢发出任何质疑之声。
况且,窃天时之举,影响的乃是所有仙门的存亡命数。如若宴清霜今次成功渡劫,难保日后不会有修士争先效仿。
届时,仙门之中遍布投机取巧者,天地失序,世间必然大乱。
而余下多数修士皆被蒙在鼓里,他们对于宴清霜入魔一事,莫不痛心疾首,恨不能立刻提剑杀上若伏山,将这误入歧途之人就地正法。
——没有人愿意看到,宴清霜安然无恙地渡过此劫。
众修士各怀心思,甚至无需沈赤亭发话,便纷纷自告奋勇,打着诛魔卫道的旗号,循着魔气涌动的方位围堵而来。
孰料,他们还是迟了一步。
大批仙众齐齐攻上菩提寺,可谓声势浩大,扰得山巅积雪险些崩落而下。
但这般嘈杂之声,却丝毫未能影响倚靠在宴清霜怀中熟睡的女子。
宴清霜对此也听而不闻。
他细细吻过雪初凝脸上泪痕,慢条斯理地替她系好衣带,而后取出最后一道去往浮玉宫的传送符,在外面一众讨伐声里,抱着她一同消失在阵法之中。
有眼尖的修士瞧出寮房附近的灵力波动,立时招呼众人赶来。
可那寮房所在的院子,被设下一道强劲的禁制,阻了他们的脚步。
那些修士人数虽多,却到底实力参差不齐。
仅有的十余个化神期修士,费了好些气力,才堪堪破开这道渡劫境的禁制。
他们乌泱泱闯入院中,却见寮房后方,徐徐走出一位身着灰色纳衣的僧人,不由惊愣在原地。
那僧人正是无定,他将手中燃着线香的小铜炉置于石桌上,而后悠悠对着众人合掌一礼,垂眉低目道:“诸位施主远道而来,不知有何见教?”
方才那名带头的修士率先反应过来,上前道:“化外无定僧?你怎会在此?”
无定觉着好笑:“施主这话问得奇怪。菩提寺乃是佛门所建,小僧一个出家人,不在佛寺,又该在何处啊?反倒是诸位——”
他话音一顿,含笑抬眸,一一扫视着眼前手执法器、杀气腾腾的众人,见其中皆是些名不见经传的小派弟子和散修,不由深深喟叹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