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清霜的血起了效用,暂且安抚下躁动的狾毒。
雪初凝渐渐平静下来,只仍旧睁着眸子无声流泪。
她身上的血污已然被术法除净,可口中和内里的血气却始终难以消泯。
屋内暖意令她冰凉的手脚恢复了些许温度,她看到一只青瓷茶盏出现在眼前,睫羽轻颤,而后执拗地撇过脸。
也不知是在同谁置气。
“喝些水,也许会好一些。”宴清霜温声劝她。
雪初凝顿了许久,终于抬眼看他。
他眸中的冰原依旧荒芜,不复往昔那般闲逸温情,即便动作轻柔地扶她靠坐在床柱上,眉眼间的冷冽也足以冻结她的心。
她知道,这是他修炼的禁术所致。
温热茶水沁着馨香,雪初凝木然垂眸,就着他手里的杯盏饮了一口。
茶水下肚,热意反令她想起那活物血液的温度,激得胃里血腥气一阵沸腾。
她连忙探出身子,不住干呕,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宴清霜放下茶盏,抬手抚着她的背,末了,手底下的女子却浑身轻颤。
他的手蓦地顿在半空,微微蹙眉。
一想到日后失控时,自己也许会如那些狾人一样,啃食尸体和腐肉,甚至伤及生人。
雪初凝便再忍不住,伏在榻边放声大哭。
可她一哭,宴清霜便只觉心乱如麻,胸口也隐隐作痛。
他其实不大会安慰人,只好将几近崩溃的猫儿捞在怀里紧紧抱着,沉声劝道:“不过是一只野兔,没事的。”
她抽泣着:“可这只是开始,以后呢?我终有一日会变得和那些怪物一样。宴清霜,别离我这么近……你不怕么?”
宴清霜的手指轻捋她的长发,失控的猫儿连化形也难以维持,乌发仍覆着霜白,就如同她原身的毛色一般。
“菩提心除恶净秽,狾毒对我无用。”他道。
“可狾毒无解!”
雪初凝猛然推开他,眸中氤氲水雾,“我已无药可救……你既执意要离开我,现下还回来做什么?”
“会有办法的。”
“什么办法?用你的血一直养着我么?”
恐惧和自我厌弃折磨着她的意志,先前积攒的委屈一并涌上心头,雪初凝满心悲戚,只觉前路茫茫。
她面上带泪,凄然一笑:“宴清霜,是你自己说的,菩提之道从不渡妖。你还来管我做什么?”
“哪有你这样的……一边为了报仇豁出性命,一边又放不下我。你以为我当真不明白?但这世间向来难有两全之法,你已选了不能有我存在的那条路,便不该再行这无用之事。”
“宴清霜,你的菩提心,如今渡不了我了……”
雪初凝眸中光彩尽失,抬起他的手置于自己颈间,“我不要变成嗜血的怪物,你若真心想帮我,便杀了我罢。”
说罢,她闭上双眼,泪水滑落而下,恰滴在那人的手背上,烫得他心底一颤。
宴清霜看着她决绝的神情,便知自己先前是当真将她伤得彻底,心口不由堵得发闷。
可她最后那句话,无端燃起了他的怒火,令他眸色愈发晦暗如深渊,恨不能将这不识好歹的猫儿狠狠教训一通。
雪初凝现下无比清醒,她觉得自己不该对宴清霜说出方才的那番话。可也许她仍是不够清醒,没办法让自己不生怨怼。
停于颈间的指节半晌未动,也不曾收回。
雪初凝清楚地听到沉重的心跳声,她的和他的,掺杂在一起,简直混乱不堪。
她忽然有些累,不明白那人为何还要来浮玉宫救她。
既然打定主意天各一方,她是死是活,又与他何干?
少顷后,她听到宴清霜说:“我看,你莫不是被毒坏了脑子。”
这话多少带了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宴清霜很少有失态的时候,即便从前她四处惹是生非,也从未见到过他生气的模样,更不曾对她说过什么重话。
但三年后再次相见,他却似乎总是在因她而恼怒。
灵猫本就生性敏感,这些变化她全都看在眼里。
她以为自己不在意,便能够当作无事发生,如常以待。
听到那人的话,雪初凝心里无端烦闷,复又睁开眸子瞪他一眼。
但她眸中的委屈和不悦尚未递出,横在颈间的手指却蓦地收紧,仿佛当真想要她的命似的,迫得她眼睫簌颤不止,心头也阵阵发疼。
窒息感顿时袭来,却又倏然消逝。
那人的手指骨节分明,只一瞬便移到她的后颈,迫使她动弹不得,与他额头相抵,气息交融。
“不许再说这样的话,你怎么敢的……”
他乱了呼吸,几乎贴着她的唇,低沉微哑的声音里,携着自己都不曾发觉的狠戾,“你且记住,慈悲大道渡不了你,便由我来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