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此刻恨透了害她如此的那些人,也恨透了仍是犹豫难决的自己。
另一只未被束缚的手搭在一旁,不过少顷,他先是抬手拂开她贴在颊边的汗湿的发,而后迟疑着,探向那将散未散的衣带。
白雪染上霞红,也覆了凉意。
宴清霜的脸上却血色尽失,带着病态的苍白。
许是被这刺骨的冷唤回了一丝理智,雪初凝的意识从迷离中挣扎而出,在那人正欲更进一步时,死命抵住了他的手。
“出去。”
她气若游丝地说着,语气却不容拒绝。
宴清霜未动,只抬眸看向她,神色淡漠如常。
雪初凝朦胧间看到这样的眼神,竟自嘲般笑了一声,只是这笑声尾音不受控地变了调,听起来便像极了抽泣。
她仍抵着他的手,勉强维持着神志,断断续续地问:“假若,我没有中毒,你还愿意如此么?”
宴清霜思索着该如何回答,而他的心脏猝然阵阵剧痛,好似有两股不同的力道于体内猛烈撞击,绞得肺腑血肉模糊,仅是咬牙扛住便已极为不易,只怕一开口便再难忍下涌上喉头的血气。
雪初凝从他的脸上瞧不出分毫异样,尽管没有等到回答,但那张异常苍白的面容也实在令她难以忽略。
他曾说过,修习禁术者不可动情,否则必遭秘法反噬。
既如此,无论他愿意不愿意,结果都是一样的,不是么?
雪初凝暗自哂笑着,趁自己尚且还算清醒,她强撑着挤出些力气,颤抖着拂开他沾染水意的手,复又裹上衣衫侧过身去,背对着他闷声说道:“请你出去。”
“……可你中了毒。”
“我说过,潜梦长老的毒虽烈,却从不致命,落花烟也一样。”
她轻声说着,依然止不住身体的躁动。
见身后人仍是没有离开的意思,她心中莫名一阵烦闷,语气也重了几分,“还不明白么?情药再烈,也不是非要男人不可。你我之间已无任何瓜葛,你走,出去!”
这话用尽了她仅存的力气,眼前一阵阵晕眩发黑,眼中清泪不断蓄积又落下。
她想,落花烟实在难熬,她怎能对宴清霜说出这样的话。
鸾凤离散非他所盼,分明是血海深仇横亘在前,天意造化,使人不得如愿。
他又何错之有?
换作自己,也定然会做出与他同样的抉择。
身后之人沉默良久,外侧的罗褥忽然一轻,她听到那人一声轻叹。
“这是聚灵丹,能助你恢复灵力。记得饮些水。”
宴清霜用另一只干净的手,将一个瓷瓶和水囊放在她的枕边,又取出一众物什摆在一旁的方几上,又补充道:“我就守在门外。”
你若唤我,我总能听到的。
后面的话,他未有说出口,便提着略显疲惫的步子转身离开。
而房门重新闭合之时,他的身子猛地一颤,趔趄着半跪在廊下积雪中。
洁白碎玉间落下点点血梅,压抑克制的低咳声散在寒风里,也不知是否仍被那耳尖的猫儿听了去。
宴清霜脱力般靠坐在廊柱旁,一手搭在膝上,抬眸望着天边铅云遮蔽初阳,忽而绝望地闭上双眼。
他不由喟然感慨,禁术果真不给人丝毫反悔的余地,仅是欲|念稍起,反噬之力,竟恨不能将他五脏六腑都逐一绞碎。
如若他已将梵天轮回印练至顶层,或许面对雪初凝,便不会这般为难——
至少,禁术的反噬到那时已不至丧命。那么,只要他活着,便仍有报仇雪恨的机会。
更何况,今日方才得知了另一种可能。
虽有违道心,却也并非不可一试。
只是眼下再说这些,已然无济于事。
“你我之间已无任何瓜葛……”
这句话在宴清霜脑海中挥之不去。
他闭着双眼,失魂落魄地轻笑一声。
他想,今日过后,阿凝一定恨透了他的冷漠。
他们之间,或许再也回不去了。
如此也好,待他身死魂消之前,他会在佛前为她祈愿。
愿她一世无忧,得证大道。
也愿她另觅良缘,忘了他这负心薄幸人。
*
这场极致的折磨,一直持续到次日平旦,方才止息。
室内有那人细心留下的一盏萤灯,但雪初凝浑身脱了水似的,实在太过疲惫。
灵气暖炉早已燃起,此时室内并不觉寒冷。
她阖着眼皮抬手摸索,就着水囊饮了小半,又服下一枚聚灵丹,终于得以沉沉睡去。
宴清霜就这般在门外廊檐下枯坐了整整一日。
因着放心不下雪初凝,白日里,月浮衣来过一次。
她只站在庭外远远瞧了一眼,虽有些疑惑宴清霜为何会在外面,但也终是什么都没问,安安静静地回自己房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