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他叫住的修士,正是席间白骨森森,满脸伤痕的那一位。他身材魁梧,长相扛揍,修为也肉眼可见地不低。方才他已经接受了一轮其余人的恭维与安慰,此番再度被拦住,还以为对方同样是为了客套几句,交个朋友,结果凤怀月张口却道:“恕在下直言,道友身上那些伤痕,像是鬼煞所为,理应与千丝茧无关。”
修士微微一怔,旋即收了笑容,冷道:“阁下这是何意?千丝茧内,多的是鬼煞。”
“千丝茧内鬼煞虽多,但你脖颈白骨处,有一片荧蓝微光,我知道那是哪只鬼煞所为。”凤怀月道,“他绝不在千丝茧内。”
修士果然语塞,半晌后,他无奈道:“我那天在离开千丝茧后,本欲回城,却在暮色晚林中撞见了一只埋伏在那的鬼煞,此等妖邪,人人得而诛之,我自要匡扶正义。谁知那鬼煞修为不低,不仅折了我的剑,还将我半边身体撕扯碎裂。方才我未在席间细说,非有意隐瞒,只因不想于这些无关小事上多做解释,浪费越山仙主的时间,并无任何恶意。”
“道友放心,我也没有恶意。”凤怀月摆摆手,“只是我一直在找这只鬼煞,却始终没有线索。”
修士道:“他当时藏于距离南城门十五里的那片林中,但不知道眼下还在不在。那鬼煞凶残狡猾至极,道友还是得多加提防,实在不行,就上报仙督府,多带一些帮手去。”
凤怀月道过谢,离开菡萏台后,直接就奔城南晚林而去。仙督府是不必上报的,这种事,得有多严实就藏多严实。此时太阳已经完全落山,照明全靠一弯细细牙月,凤怀月放出一把纷飞萤火,踩着枯枝满林子地乱找。他一身白衣流淌,背影纤细,被萤虫环绕时,连头发丝都在发光。
林间魅妖被脚步声惊醒,她没有看到他的正脸,只被这玉立仙姿迷得一片荡漾,便悄无声息跟在后头,舔着鲜红的唇,又伸出长长的指甲,刚想要扣扣美男子的肩膀,腕间却传来一阵剧痛——
阳气没吸到,惨叫声也被扼断在了脖颈间。凤怀月回过头,鬼煞正在将手里已咽气的魅妖往林子里扔。
“……”
凤怀月叉腰:“我就知道是你。”
鬼煞对他这张新脸适应了好一会儿,方才道:“我回去之后,看到了你的信。”
“我不是说了吗,玩一阵就回庄。”凤怀月坐在树下,“让你不必找。”
鬼煞皱眉:“我不放心你,更何况这里还是彭流的地盘,三百年前——”
“我知道,三百年前我招惹了不少桃花债,但又不是用我现在这张脸。”凤怀月道,“你过来。”
鬼煞蹲在他身边,将脸依言凑近,结果猝不及防,突然就窥见了对方易容符下那张黑红凹凸的横肉脸,自然被吓一大跳。凤怀月却乐不可支,继续靠回树干道:“越山仙主只能打散幻象,却定然打不散我这张假脸,你可知道原因?”
鬼煞将信将疑地摇头。
凤怀月得意:“因为我这张脸,货真价实,绝非幻象。”他在耳后摩挲片刻,竟撕下来一整张薄薄的面具,这才露出本来面目,“跟老杨学的。”
老杨是杨家庄里熬制树胶的老师傅,一双手能捏出世间万物,灵巧得很。凤怀月道:“怎么样,没想到吧。我花了足足三个月来做这张面具,这就叫舍简求繁,脸上套脸,最简单的手法,反而往往能骗过最多的人,就算是越山仙主,也一样跳不出这个逻辑。”
鬼煞坐在他旁边:“那你打算在外游荡多久?”
凤怀月敷衍,这种事情,不太好说,花花世界何其热闹,况且我才刚出来。他又道:“我是没什么危险的,有危险的那个,反而是你。”
毕竟鬼煞一族多方为恶,坏事做绝,当中偶尔冒出来这个不作恶的老实煞,也没法敲锣打鼓地满修真界替自己吆喝出一份清白,还是藏着最省事。凤怀月道:“反正你很喜欢杨家庄。”喜欢到在我耳边念叨了三百多年庄里到底有多好,山清水秀巴拉巴拉,总之看起来恨不能扎根住上一辈子,那就你继续住,我继续玩,谁也不耽误。
鬼煞说:“好。”
凤怀月疑惑:“好?我当你要再唠唠叨叨地劝劝我,怎么这回出来还转性了。”
鬼煞道:“我劝不住你,不如不劝。”
这话说得倒也属实,何为修真界寻欢作乐第一人,当年能有本事让他消失于宴席间的,唯有司危,而且也没什么高深的智取谋略,纯粹是靠六合山的那把大锁,缠着链条“哐当”一落,凤怀月就能对着金殿方向骂上半个月。
骂得花样百出,也骂得守山小童魂飞魄散,惊恐地想天呐,世间怎么会有人胆敢如此冒犯瞻明仙主?但其实瞻明仙主本人还挺喜欢的,他时常在忙完公务后,特意拐到后山听上一阵,有时还会干脆差人将案几搬进禁闭室,悠然看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