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蓦迦眼底笑意一闪而过,收回视线,继续阔步朝宫门外去。
李执瑾依旧睡着,但身上已没有多少汗了。
凌蓦迦在她身边坐了许久,又将手伸到锦被中,那里还算干爽温暖,他才放心。
受他请托的吴媪,面上尽是过来人才有的通透,笑呵呵回话。
“老奴知道,小女君是您捧在心尖尖上的人,自不敢让她出事。”
“食物相克的方子不同,起的作用也不同。老奴也是懂些医理的,除了您特别交代的时候,会用方子叫小女君身上反应严重些,瞒人耳目;其余时候,都只让她昏睡着,不会伤了本里。”
凌蓦迦这才放心,笑着说了句有劳阿媪,将房里所有伺候的丫鬟老媪们都遣了出去。
睡着的李执瑾与平日慵懒狡黠,总在他面前露出些强势与调皮的样子截然不同。
她以往总黑沉发亮的眼睛虽然闭着,也不能遮掩她的美丽;一身玉肤吹弹可破。但让凌蓦迦更为看重的,却是她心情如月皎,肝胆向天骄的气魄和胆识。
凌蓦迦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极懂得变通的人,却只在爱她这一件事上,犯了轴。年少时那淡淡的一眼,叫他失了魂丢了魄,无数次午夜梦回不可得,于是,他将自己也变成了拥有那样眼神的人。
他把昏睡着的李执瑾搂进怀里。
把脸贴在她颈窝,蜷缩着,靠近她。
仿若李执瑾就是能为他续命补魂的源泉。
本只是想静静与李执瑾呆一会,却不想,也不知是近些日太忙,还是这屋里太安静;又或者,就是在李执瑾身边,能让凌蓦迦安心,他竟不知不觉睡了过去。一直到天微微亮起,屋外传来丫鬟仆从们洒扫动静,凌蓦迦才猛地清醒。
嗅着李执瑾身上淡淡馨香,他心中渐渐弥漫起一股名为幸福满足的情绪。
明知她听不见,凌蓦迦还是道:“七娘,你再等等,马上就好。”
他目光沉静,声音压的极低。
乍一听到,甚至叫人生出一种他是正在郑重且眷恋,向人盟誓的错觉。
今日尚书台不是他当值,皇帝那里也没有旁的交代,凌蓦迦不必进宫伺候,也没有外出会友的安排。更不像以往闲在家中时,要么烧一壶好水泡一杯好茶,要么展卷提笔畅快的挥毫泼墨。他只捏着一卷早不知道看了多少遍的扬雄法言,有一搭没一搭的翻着,也不知看进去多少。
直到榘木送第二遍茶进去,见自家主公的视线还落在那句“视日月而至知众星之蔑也,仰圣人而知众说之小也”上,他才隐隐察觉,他家主公这分明不是在读书,反而像是等什么人,或消息。
就在这时,榘水匆匆而来。
“主公,八公主身边的宫婢送来信,说……”
榘水神色复杂,狐疑看凌蓦迦。
却见凌蓦迦始终淡淡的表情,似乎并不意外。
于是,他将挑在舌尖上的疑问吞回去,继续道:“八公主一个时辰后,会在酌琼馆天字一号的临琼阁会友,请您前去一叙。”
“知道了。”
凌蓦迦面上无动于衷,捧在手里的竹简,却终于往前翻了两格。
酌琼馆位处长安城最中心的繁华地段,早年由一位南方客商经营,请的也都是南边的厨子,刚开张时确实红火了两年;后来,掌柜觉得千里迢迢从南边运特色调味料所费颇巨,就更改了经营思路,将各种样南方菜式加以改良,使其更符合长安城的口味。
可惜,酒楼原来的南方厨子领略不了长安城主食菜系的风采,改良出来的味道也不伦不类。
渐渐的,红火一时的酌琼馆便没落了。
掌柜日日呜呼哀哉,叫苦连天,便想高价将酒楼盘出去。只是,这高价实在是太高了,来了好几波老板掌柜,都被他报出来的数字吓的转身就跑。
直到大半年前,这间酌琼馆才终于成功易主。
只是,这接手之人很是神秘,一直潜藏在暗处不曾现身;偏偏他又对做买卖非常有一套,硬是将这间普普通通的酒楼,改建成一个私密性极高,且处处透露别致又有厚重底蕴的话事之所。
与原本坐落在城东,已有进百年历史的白鹤楼分庭抗礼,甚至隐隐显露出超越之意。
偏生就在这要紧时候,一向顺风顺水的白鹤楼忽然倒霉,楼里竟发生了刺杀朝廷大员的命案,叫那些熟客心生芥蒂,纷纷转投别家。
其中很大一部分客人,就进了酌琼馆。
酌琼馆幕后的掌柜也是妙人,为了不使这些往来他们楼里话事的人当面撞上尴尬,于是迅速走通了衙门关系,又给酌琼馆加开了两道门。还将后院原本供给酒楼伙计们住的所有排屋都拆了,将地方腾出来,叫那些极其注重隐私的人可以直接将车马赶进后院,下车可以从后院楼梯直接进入二层和三层雅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