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入朝时间短,也许不知,那姓沈的并无能统领整个廷尉府的本领;他手下有一监正,是本朝出了名的酷吏,那可是在陛下面前都挂了名的。你的心上人若是落到这人手里,怕是免不了一番大苦头。”
“小娘子要是脸上破相,身上留疤,可就不显的娇贵了。”
廷尉府中有酷吏,本身并不可怕。
可怕的是,这酷吏是个四边不靠,叫人抓不住底的。
凌蓦迦眉眼不动。
唇角再次扯出清浅,却略显无奈的笑纹:“随她吧,我之所图,终究不过是她能活着。其余诸事,尽由着她去折腾吧。”
戚经赋眸中幽光高深莫测。
他也随着凌蓦迦视线,去看窗外扑落在潮湿黄土中的梅花瓣,倏然笑开。
“此番倒叫我看不懂了。”
“前几日,瑾缨才为她被人轻薄,气愤不已;今次怎就这样想得开了?”
从留候府出来,凌蓦迦轺车旁候着的赶车人已从刚刚的榘明,换成了榘水。
见他出来,榘水立刻绽开笑脸,殷勤迎上来。
“主公,白鹤楼中茶点已备好,再有半刻,赵公子就该到了。”
凌蓦迦双唇紧抿成一条线。
端坐于轺车上,望向晨雾下,空阔又略显寂寥的长安街道,和远处绵延起伏不止的群山,脑海中却浮现昨夜李执瑾侧卧在囚室烂床板上,眉头紧锁,始终未能展颜的模样。
只这样想着,他便觉得心头最柔软的地方,像是被人捏着针,一下一下扎着似的。
虽不至于疼的惊心,也总归叫他不舒服。
“嗯。”
水滋滋的湿气将白鹤楼的青砖黛瓦全部打湿,凌蓦迦低头,看着车下刚刚被楼中伙计水洗过,湿淋淋的地面,眼底终于止不住生出一丝厌烦。
长安本处北地,往年冬日都是干冷的。唯独今冬,总是雨下不停,放眼一看,哪里都是湿漉漉。
叫人心生不耐。
“瑾缨。”
滚滚车轮碾在水湿的街道上,发出咕噜噜声音。
浑身上下都散发活泼愉悦的玉冠少年不等随从伺候,便从轺车一跃而下,兴冲冲到了凌蓦迦眼前,带起衣角一阵环佩叮当。
凌蓦迦踩着脚蹬下车。
静静盯着活泼的少年看了许久,只看的对方心里发毛,低头将自己浑身衣衫检查了个遍,又结结巴巴的问:“我……我身上可有不妥之处?”
“你头冠歪了。”
凌蓦迦撩起衣袖,缓步上前,替已经低了头的赵岩将略微歪倒的玉冠扶正,给他重新簪了一遍发。
赵岩一边任由凌蓦迦在他头顶摆弄,一边干巴巴打哈哈,说是房里刚刚换了个梳头的小丫鬟,用的不大顺手,等会回府,得寻个法子再把人打发了。
抬头,看凌蓦迦正嫌恶脚边湿重,提步上阶。
赵岩也跟着泛起了愁。
“说来,今年冬天的天气,真是反常到诡异。”
“昨天我与三叔一同去田庄查看,连着几天的急雨将水积在田畦里,夜里又冻成冰,害的地里庄稼大片大片被冻死。三叔还说,要是这雨再下几场,怕是明年就得闹饥荒了。”
上得台阶,凌蓦迦终于松散眉头。
回头笑赵岩:“几日不见,你都懂得这些了。”
赵岩追着凌蓦迦一同进白鹤楼,在他身后不住咋呼。
“不懂也不行呀。我这副身子骨,又不像父亲和长兄一样壮实,可以上战场去拼杀;偏我又对那些骈四俪六,对仗工整的诗赋文章不感兴趣;反倒是这些种庄稼经商的事情,我看着新奇,也愿意学。”
“我阿母最初知道时,还说庶务不好,是没出息的人才愿意沾手的;结果听我长兄说,游手好闲无所事事更没出息。她老人家才勉强同意了,叫我跟着三叔先四处看看,熟悉家中产业,等哪天玩累了,再寻旁的事情做。”
“瑾缨,这回可多亏了你,要不是你说通长兄劝我阿母,她老人家肯定不会同意。”
赵岩口中的长兄,正是赵岭,因善谋善断,又英武勇猛,在军中已有些名号。
其父赵宥,被封为后将军,此刻正带十万大军在西边完善朝廷颁发的屯田制度,顺便震慑西边那些刚刚被打服了的西域小国。
“是岭兄孝悌有礼,又有治家之才,缨不敢居功。”
赵岩哎呀呀的嚷嚷着,不许凌蓦迦谦虚。
熟门熟路的拽着他上楼,进雅间。
“说起来,这白鹤楼也是我家产业。三叔昨晚还说,今日要带我来这里转一圈,到时我便要从这白鹤楼开始学习管账。听起来还挺复杂的。”
凌蓦迦却笑:“酒楼账目虽细碎繁杂,却最能反应其中的经营待客之道,你该尽心学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