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溪不禁猜想,自她和宋子珩再次见面以来,已过去了快一个月,男人就一直住在这里。光是这房钱,都不知要多少。他以前只是个四品侍郎,每月俸禄也不过百两银子,若想住这样的店,非家中出力不可。
哦,对了。听说丞相府也被他抄了。
不愧是相国大人。
外面的谈话声还未散去,又加进来一个女声,温柔又大方地向走廊上的客人问候。
是楼中负责宾客的总管,每日到这个时辰,就会按例出来巡察,路上遇见客人,便要亲切询问一番。
听见她的声音,闻溪知道,天黑了。
果然,没过一会儿,那声音的主人就敲门轻步进来。身后跟着两个侍女,各端了这边特色的美食,有时会是小吃,有时又是没见过的新奇水果。
今天送的是一种没见过的糕点,被塑成仙鹤的样子,摆在琉璃碗中,上面铺上层细细雪粉,仙鹤看起来就要和雪粉融为一本,却又独立其中,正半伸着翅,仰着脖子起舞。旁边的梅树开得正艳。
整个糕点只有黑白红三色,却宛如一副泼墨山水,活灵活现。
总管笑着走过来,道:“陆姑娘安好,今日送的这份甜点叫仙鹤弄梅,是楼中的糖艺师为楼中贵人所做,姑娘尝过若喜欢,只管吩咐人再去取便是。”
闻溪一动不动地坐着,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
她其实心中十分佩服这总管,这楼上住的每位客人,不管见没见过,这管家似乎都认识。若是以前,她说不定会与之结交一番。
可她现在连开口说话的力气也没有。
自那天后,她就开始绝食,连水也没喝几口,终日就在这张椅子上坐着,从黎明的深夜。
期间有侍女送了许多吃的,又苦口婆心地劝说,她也没有动过。
宋子珩来过一次。
在她身边坐着陪了会儿,说了些什么话,她没听清,抑或是忘了。没过多久便走了,再也没出现过。
总管是个五官有些艳丽的漂亮女人,却一点儿也没有刻意迎合他人的媚态,举止间尽显端庄礼数,看起来就像是出身不俗的名家小姐。
她一双媚眼有些上挑,看人时自带风情,忍不住打量起来窗边坐着的姑娘。
在楼中呆了这么多年,饶是见过许多奇闻异事,这样心事沉重的姑娘,也是头一回见到。
这姑娘先前一直在瓦塔卖些小玩意营生,那时她只是在楼上远远瞥见过一两次。虽说穿着破旧,可这样的样貌身段,加上言行举止间的做派,一看便是家道中落的富家小姐。
事实证明的确如此。
前些日子楼主将她特意派到这边来,又亲自交待了这里的客人尊贵。她虽不敢妄测贵人身份,但也隐约有些猜到。
没过几天,贵人便将这姑娘带回来了。那贵人本是个失了魂的行尸走肉,因着这姑娘的到来,总算多了些活人气息。
可有些事情说来又有些无奈。那贵人才有了魂,这姑娘又一副断了魄的样子。
分明是两个人,却只能有一个人算活着。
情字无形,却伤人最深。
唉...
她不自觉地轻叹了声,眼前形同枯槁的姑娘却动了。
勉力抬起沉重的眸子,无神地望了过来。
总管立即赔笑道:“白日里镇上雪落得大,晚上的星星却出得早,方才偷闲去望得一眼,是鲜少的明亮,明月不禁有些惋惜,这样美的夜空,却不能欣赏,故才吁叹一声,惹了陆姑娘,还请恕罪。”
闻溪目光落在她多情的眼中,随即又黯了下去。
总管以为她会说话,却没等到,不由得有些失落。
她的声音明明很好听,清脆又活泼,如今只怕饿得连声音也发不出。
总管看了看她深深凹陷的脸颊,心底忍不住有些心疼,却也不敢造次,只福了福身,说:“陆姑娘慢用,明月就不打扰了。”
才刚走一步又停下来,还是没忍住,又多嘴了句:“今夜夜色难得美好,陆姑娘若想透透气,不妨出门赏一赏。”
闻溪动了动干涩的嘴唇,连一声谢也说不出来。
房间里又安静下来。
眼前有些模糊,桌上摆着的美味糕点似乎开始动起来。那仙鹤扇动了下翅膀,将漫天白雪洒到空中,树上的红梅也扑簌簌地直往下落。
她不禁伸出手去,想将那梅花接到手中,耳边却朦胧听到噗通一声,随后整个身子便扑到了地上。
世界也开始旋转起来,琉璃碗中的仙鹤惊起,离开驻足的雪地,腾空而飞,却被粗壮的梅树击落,和茫茫雪花混在一起,红的、白的、黑的...混在一起尽数摔在地上。
顷刻间,厚重的氍毹上,就沾满了黏稠的糖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