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师莺坐上了一辆宽大的车,拉车的是个怪模怪样有点类似马匹的怪物,随行的执法员们都骑着同样的怪物环绕马车四周,而且所有人手中持火棒。
在这一圈执法员之外又另有几队跟随,腰上同样挂火棒只是暂未点燃。
场面实在肃穆,她连喘气都下意识收敛了许多。钱红亮和冷厉的执行部长与她同车,田师莺连连看向车外那些持火棒的人,十分好奇。
她在这里从没见过火,而且看持火人高度紧绷的神情,说明他们不仅在提防拦路者,还在提防自己手中的火,关联到曾经看过的残忍水刑,莫非火对他们而言也是一种可怕东西?
既然如此为什么要拿?
“为什么要带着火?”她询问。
“防备黑影突然袭击,它们怕火。”钱红亮平静回答:“黑影都是叛军首领豢养,虽然不清楚来历,也不清楚为什么一定要抓你,至少知道你对它们有重要意义。现在要带你去见神,路上决不能出差错。”
果然,路行至半道从各个角落冒出来密密麻麻的黑影,它们似乎已经知道田师莺要被带去什么地方,疯狂进攻阻拦。
执法员们使用火把抵御,终于在艰难之中抵达目的地。
一处略显荒僻的、不起眼的落魄民户。
似乎知道大势已去,不甘心的黑影们跳跃着潮水般退去,缩进各种缝隙里消失不见。
从下车的那一刻起田师莺便止不住格外紧张,神明会是什么样子?她二十多年的人生里头一次要直面这种离奇和强大的神秘。
“吱呀”响的木门被打开,她跟随穿过前堂来到后院,不由得呆愣。
那里有许多人,穿着长衫长辫子的旧生派、中山装的新生派,甚至还有西服皮鞋的幽灵派,他们忙忙碌碌帮着扎竹篾秸秆、糊纸、上色。
……他们在做纸人。
中间的木墩上坐了个干瘦枯槁的瞎眼老头,穿着打满补丁的百家衫,头发花白凌乱,粗糙干裂的手熟练地扎着已经量批好的竹条,嘴上跟旁边人们聊天。
“三虎,王家媳妇想要买啥样的随葬?”
长衫长辫子的中年男人回答:“回师父,她想要一对丫鬟两个小侍、摇钱树两棵、纸桥一架给她儿子在底下用。”
“哦。”老人表示知道了,大抵身体不太好,咳嗽了好几声,又问:“不是说今天有客人来,客人呢?”
中年人看了眼院子口傻呆呆的田师莺:“来了,正在缸边站着呢。”
闻言老人停下手中动作,一双似乎被火烧坏的眼空洞地转到这边,“客人登门,是有啥事儿?”
“……”田师莺回不上话。
她千想万想都想不到这样的场面。
想不到支撑庞大迷雾城的神明如此平凡普通,看上去就是个寻常的老头,以至于她根本不知道怎么开口。
“你、你是神?”田师莺深吸一口气,鼓足了劲儿问。
“神?”老头不理解:“女娃娃,你是来买纸扎的吗?”
买纸扎?田师莺看看满院子的纸扎用品,边上靠着几个已经完工的成品。有人、有桌椅板凳、有楼房、还有田师莺认识的马。
只是它们都没有眼睛。
没等到她的回答,耐心的老人又询问了一遍:“我们纸扎铺已经在这个村里几十年了,普通东西都能做,你想要什么样式的?”
满院子的人都停下了手中活,静静地看着她。
或者说,看着她和老人对话。
没有任何阻拦。
田师莺思绪杂乱无比,脑海中这段时间所有见过的怪诞一幕幕流转,巨大的无面雕塑、可吸食的灰绿色气体、水刑之下只剩张皮的人、怪模怪样的动物、奇怪的大风天……
然后是眼前平凡的老人。
她问了一个自己都没想到的问题:“你的眼怎么了?”
“哦,我的眼啊。”老人笑容有些无奈,拿过竹条继续扎,讲述了发生在自己身上微不足道的故事,“以前当兵时候被炸弹炸的。”
田师莺不由动容:“你当过兵?什么时候?”
“都几十年啦,大概是一九三几年吧……”
他讲了一个漫长的故事。故事中他的国遭受敌人侵略,留洋归来的他和所有有志青年一样投身报效,在无数场血和火的战斗中,不幸被弹片灼瞎了双眼,好在他们胜利了。
敌人从他们的国度里退离,比起无数倒在枪林弹雨中长眠不醒的战友来说,他已经很幸运。
可是他也失去了一切。
家中为资助军队倾尽家产,后来被敌人无情残害,他回到已成废墟的家宅中陪伴未曾尽孝的亡父母住了许多年,在风和日丽的某天背着行囊只身离开、拄着盲杖走了很远很远,定居在一片人烟稀少的荒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