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大活人化作沙土消失,梁元御却再也没有之前的震惊了。他的心中满是被欺骗的愤怒憎恨,以及冷落母亲的愧疚。
“木槿。”
他喃喃自语。
记忆仿佛回到了过去每一年的夏天,母亲都会隔三差五剪几支木槿插在卧室花瓶,淡淡的香味是他整个童年的回忆。
“它是来找妈妈的吗?”
他想起那个短短两个月头发便有了白丝、面容老态倦怠、身上总是臭烘烘和以前天地之差的女人,摸了摸光溜溜的口袋,眼神暗了暗,朝着附近的广场走去。
广场上人流量很大,他找旁边的摊主们借了一截粉笔,找了块空地方写下几行字:
我想给妈妈买束花,但是身无分文,我会唱各种各样的歌,如果有喜欢听的,一块钱一首。
来来往往根本没人搭理他。
或许有人会好奇地驻足看一眼,可仅此而已。
梁元御从未体验过这种窘状和落魄。他从没在金钱上短缺过,一个月的零花钱向来是别人的十几甚至几十倍。
如今的他高三辍学、父母离异、家中背债、父亲出轨,他坐在人潮涌动的广场上,却仿佛孤身一人。来往人的每一句嬉笑、每一个瞥视,似乎都是恶意满满的嘲弄和笑话。
广场的地板被晒的发烫,他坐在上面,滚烫一路冲进内心。
他正在迈出这曾经逃避的围困世界。
直面所有残酷的现实。
“给我唱首歌吧。”凉棚下,借给他粉笔的摊主看了他许久,从兜里掏出一块钱。
梁元御茫然地看了他一眼,很快理解了他的意思。他在同情自己。
他晒红的手接过那沉甸甸的一块钱,死死忍住眼泪和自己那卑微的自尊自傲,露出一个笑容:“好的。”他站起身,朝着那位摊主致歉:“我没有设备只能清唱,请别介意,叔叔您想听什么歌?”
“水手吧。”
梁元御依言唱了起来。
他的唱功很好,实际上作为一个富二代他并非一无是处,相反从小便学习了许多技艺,钢琴、吉他、唱歌、马术、高尔夫、射箭等等。
男孩独特的嗓音带着伤感响起在广场。他唱的不是歌词,是自己的内心写照。
一些人被他的歌声吸引,驻足在附近。
歌曲结束,响起了摊主的掌声,“唱的真好听!孩子,你妈妈收到这束花一定会很开心。”
“谢谢您。”梁元御真心感激他。
接下来稀稀拉拉有人点歌,反正价格便宜唱的也不错,加上他长相帅气,尽管看上去落魄了点。傍晚时分,他终于攒了五十三块钱,只吃了早饭的他体力本就不支,这会儿实在发不出声音。
擦掉粉笔字,他朝着周围的听众鞠躬,到花店买了几支木槿,只不过这时候都快要凋谢了。
店老板知道他下午在附近卖唱,而且花确实快闭合了,打折便宜卖给他,梁元御得以剩下一些钱坐车回去。他是真的走不动了。
回到家,门缝照来的光显示方冰雯已经回来了。
她根本不知道儿子今天外出。
踯躅片刻,他用钥匙打开门。
正在客厅桌旁吃饭的方冰雯诧异地看过去:“谁?”
梁元御笼罩着暖黄色的灯泡光一瘸一拐走进来,拿出背后包装精美的花束:“妈,送给你。”
“……”
桌子旁拿着筷子的方冰雯怔怔看着他。
淡淡的木槿花香从男孩身前传来,他神情紧张忐忑,面色苍白没有血色,黑眼圈浓重眼眶凹陷,嗓音沙哑无比。
他乌黑的眼眸小心地凝望自己,充满了缱绻和依恋,和许多年前曾经被她细致呵护的小小婴儿时期一模一样。
方冰雯干涩的嘴唇动了几下。
手中的筷子掉在地上“啪嗒”一声。
“儿子。”她轻声呼唤,那张许久平静到极致的脸一瞬间悲戚无比,她站起身抱住比自己还高的男孩,她的孩子,一声声呼喊。
“妈对不起!对不起!”梁元御泣不成声。他自私愚蠢的逃避,伤害了自己至亲至爱的人。这世界上唯独这个人、唯独她会担忧牵挂自己。
“妈,我想继续回去上学。”他抱住枯槁瘦弱的女人,道。
-
夜晚。
尘埃落在窗台上。
今天的方冰雯照例去看了17楼外的夜景,她脸上挂着前所未有的开心,眼里都盛满了星星,仿佛那个曾经无忧无虑的少女又回来了。
她欣赏完夜景回到床上,连头顶惨白的灯泡都可爱起来,墙角结网的蜘蛛都顺眼许多,她最终挂着这笑容入梦,梦境里幸福无比。
尘埃注视了她许久。
李林茜太了解方冰雯了。正因为她善良柔弱,所以会全心全意地信赖依靠别人,一如曾经的自己,一如后来的梁思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