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问了。在想到这一屋子的摆设,沈先不禁提高了警惕。
不想,占戚言深深看了他一眼。
“离洛失踪了。”
据丞相府派出的探子传回消息,有人在漠北城见过长相肖似离洛的男人。探子后来也确是在漠北城里发现了离洛的行迹,且差一点就抓住了他。
漠北干旱天气也转瞬阴晴,沙尘暴来临的时候,离洛已经受了重伤。
听闻探子本信心满满等待丞相夸奖,怎知被一句“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打了回去。目前,留在漠北城找离洛“尸体”的探子应该不止一个。
说到此,占戚言的表情说不出的苦涩。以及,最重要的——
“我怀疑月府与玄度有关联。”
……
躺在床上,头顶金镶玉,沈先闭上眼又睁开眼。反反复复终于在蜡烛快要燃尽时碰了碰近在咫尺的后背。
苍泠没有翻身,只是轻轻“嗯”了声以示自己也未睡。
“你说,占将军是真的担心离洛,还是在试探我们?”不等苍泠回答,沈先自问自答似地往下,“要说担心,他不该在这个耳目众多的地方跟我们说这些。可若要说试探,神情又不像作假。”
他将嗓音压至最低,因为他记得身处的环境。占戚言也是如此,可他总还有些不确定的迟疑。兴许是,怕了?
甩去荒谬的念头,沈先换了个问题:“你说,离洛对他信任多少?”
“比起对你我的信任,更多。”
呼吸均匀,语调平直,苍泠几乎一针见血地戳穿,“也是因为有占将军在,他才敢离开。”
张着的嘴倏尔闭住,黑暗中,沈先哑然失笑。
再无需多言,背对背的俩人各自闭上了眼。
次日,天方蒙亮,苍泠先一步起身出了帐。沈先这才翻身平躺,眼瞪得老大,一眨不眨望着高高的帐顶。
一夜无眠,脑海里翻来覆去地思索,关于月旻接下来会有的举动,关于前途不明曾经的沈家军。
右手无意识地摸着身侧的床榻,还有那人留下的余温。
不过,留给沈先发呆的时间也不多。
“月公子唤你去操练场,他在那等你。”洗漱完毕的苍泠带回了月旻的话,以及,“我遇见了谷三七。”
沈先朝他看去,只听苍泠继续说道:“他进了火铳营,现下正伺候着月公子。”
眉心皱了皱,沈先起身下了床。
直到操练场上相见的一刻,沈先才有种如梦初醒般的错觉。
“末将见过小侯爷。”
半年的光景,黑瘦的少年个子已能与他平齐,嘴角一圈青茬不知是故意蓄起还是不曾打理。视线扫过他的腰间,佩的不是宝剑,而是一柄短刀。
锃亮的铜制刀鞘,上嵌数颗绿松石,刀柄黝黑,阳光下泛着金属光泽,不似中原的做功。
报以一笑,仿若视而不见身着甲胄的人屈就在无官无职之人的身后,沈先将目光投向了正主。
论身份,他贵忠勇侯,月旻只是丞相府的嫡子。论来历,虽然是拜月铮那老匹夫所赐,但他奉的是皇命,月旻的借口是“代父巡查”。
代父巡查。
嘴角噙着古怪的笑,越过月旻,沈先举目远眺风中猎猎作响的旗帜——明黄的底,赤红的“易”。看起来,似乎月铮真是为陛下在做事呢。
只不过,若是那些正演练的将士,能将他们不堪入目的花拳绣腿和地痞流氓之气掩饰几分,或许说不定他就真信了。
状若漫不经心地环视,陌生的脸孔,随意的装束,胡乱的招式。也不知从何处招募来的?沈先双手背往身后,“不知月公子有何要事急着找本官?”客气疏离,带着一些桀骜。
小小的谋士又如何?皇帝亲封的。
月旻微微一怔,不过很快恢复神色。
“在下确有要事想与小侯爷相商。”不怒不火不卑不亢,温言柔声,骨节好看的手指向偌大的操练场,他说,“占将军在整顿军纪时已革了一部分兵士,将他们逐出军营。可留下的这一批,虽是可造之材,却仍旧不服管教。”
可造之材?沈先稀罕地多看了那些人一眼,由衷地佩服身旁之人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哦,他忘了,月旻本就看不见。
“父亲大人曾劝占将军,不如也不要留了,重新募兵才是可取之道。”放下手,月旻转身面朝沈先,抿了抿唇,“小侯爷觉得呢?是否该继续劝说占将军?亦或,小侯爷有更好的法子重塑军纪?”
琢磨着他话里意思,沈先神色未动。
一口一个占将军,分明就是司马昭之心。偏,人家脸上一副诚恳求教的模样。怪只怪,人家爹娘给生了副好皮囊,怎么瞧都不像揣着一肚子坏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