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只记得厮杀拼命。粮草告急的时候,他们也未曾动过百姓一粮一草。
为了守住城门,为了守住城中千万百姓,他们的将军和所有的将士,却要背上“妄自尊大,妄想称王,怂恿官员,煽动百姓”的恶罪。
“天理何在?天理何在?”
像一头困狮咆哮着嘶吼着,愤怒而又无力。
离洛看向右侧一直沉吟未语的占戚言,“容隐兄,或者明日我进一趟宫,也许陛下只是听旁人所言并不了解真相。”
容隐是占戚言的表字,他们是同一年参的军。后来他成为参将时,大他两岁的占戚言已升至副将。
“不可。”
轻言细语,却带着不容置喙的果决。占戚言一出声,虞、范两位副将也朝他望来。
范云廷站停在帐子正中,烦躁地叉着腰:“那你说咱们该怎么办?”
他低下头,陷入了沉默。
就在他们以为他会沉默下去之际,占戚言抿了抿唇,抬眼望向众人。
“我去。”
除了副将身份,占戚言出身世族。其父告老还乡前乃当朝右丞,其兄现在东宫为太子太傅。
“不行,你不能去。”范云廷想也不想,一口回绝。
虞仲渊也劝道:“是啊,容隐,你把你的想法说出来,剩下的我们几个去做。”
虽然占家家世显赫,那也是其父还在担任右丞时候的事。何况,他的大哥说好听的是太子太傅,明眼人都明白那是为了钳制占家,故意给的虚衔。
只因他的小姑姑,当今陛下曾经最宠爱的妃子,为当时远在漠北戍边的沈家军说了一句话。而这句话迫使占父提前告老还乡,只为保住亲妹性命,还有远在漠北的占戚言。
“你们无需如此,占家还没落魄到这地步。”占戚言岂会不知他们心里在想什么。话说回来,连上场杀个敌这二位大哥都要抢在他先,此时的反应倒也在他意料之中。
只不过,这件事换任何一人,都不如他去。至少,打断骨头连着筋,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虞仲渊和范云廷依旧反对,连带拽着离洛一块说服占戚言。
当然,离洛也是不赞成的那一边:“容隐兄,兹事体大。若是揣测错圣意,结果可能不是你一人所能担负的。”
“对,占副将不能去,”帐帘猛地别掀起,伍校尉大步流星闯了进来,“你们也都不能去。将军已经没了,你们不能再去送死。”
离洛:……
“伍风,你闭嘴。”虞仲渊、范云廷异口同声。
甩开后面跟来的林校尉,伍校尉梗着脖颈:“我说的是实话。”
“什么实话不实话,你别添乱了。”林校尉气恼得又去扯他胳膊,“三位副将已经够烦的了,你不要在这杵着了。”
谁知,伍校尉非但不下台阶,还大声嚷起,“有什么可烦的?咱们是做了偷鸡摸狗的事还是对不起天地良心了?”义正词严,慷慨激昂,与秀气的长相截然相反的粗嘎嗓门透着不甘不平,“就算他玉皇大帝来了,该讲理的还照样得讲理。如果这世道只听小人谗言,咱们拼了命的还要维护,是脑子被驴踢了不成?”
林校尉放开了强硬的胳膊,唇角抿直一线。
“既然他不分青红皂白诬陷忠良,咱们为何还要在这里想着去劝说?劝得进吗?听得进吗?”喘了口气,伍校尉转向占戚言,“您少年英雄,跟随将军出生入死,不也还是不得归家?您家老太爷派人去漠北送那些个瓜果蔬菜时,也三令五申让您不要想着回占家。您要是现在进宫,想过护您的将军,想过您家垂垂老矣的父母吗?”
静静地看着他,占戚言的眼里有微光闪动。
“要我说,明儿个,咱们谁都别去。他们爱信不信,爱信谁信谁去。至于回不回漠北,”他咬紧了牙,半晌,“少了咱们沈家军,还有王家陈氏那些人,让他们去尝尝荒漠飞雪的滋味。反正咱们也不受人待见。”
话音方落,一个低哑的声音响起——
“若是沈家军没了呢?”
伍校尉不作他想,随口就道:“咱们怎么会……”
“怎么不会?为何不会?”拍案而起,占戚言的眼眉带着薄怒,声色俱厉,“不打仗不戍边不守关,朝廷要我们何用?百姓养我们何用?”
“就朝廷下放的那点银子……”
“就那一点银子也是从苛捐杂税中,从百姓的嘴里抠出来的。”深深一眼,占戚言握紧了拳,“连年打仗先不提国库是否会吃紧,盛京的百姓是不是像传闻中一样过的都是好日子。我们都未曾亲眼所见。可是漠北城呢?”
“我们在那待了十几年,那里的百姓过的是什么日子,最苦的时候冯知县连家底都掏出来了。他的长子下葬时连口薄棺都没有,只有一张破破烂烂的草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