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旗(103)

一个月旻已经差点送了他的性命,与月铮相抗衡,沈先要面对的可能不只是单单一个月府。月铮扎根朝堂数十年,旁枝根系早已不知有多复杂。

“你要逃跑?”话问出口,苍泠又立刻摇头,“不,你不会。”可沈先方才的言语确有离开的念头。

在对上那双意味不明的眼眸后,他突然恍然:“你……”倏尔住嘴。

“秋沁之来过,有的话他也与你说了对吧?”有的话,无需说得太明白。

急切地走来,苍泠低沉着声:“所以你才要去漠北?”

微微一笑,沈先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话锋却一转,“你会随我同去对吗?”

像是询问,更像是恳求。苍泠一时楞住,情绪复杂地望向他。

隔着铁栏,仿佛过了许久。其实不过须臾,苍泠便已有了决定。

“抱歉,之后的路,恐怕不能同行了。”

笑容凝结在唇角。

迎着怔忡的目光,他继续说道:“谷靖生是我杀的。”

……

七日后,沈先再次来到北镇抚司的牢狱,见到的是倒卧在床沿的苍泠。

白色的衣衫遍布血痕,长发披散,面容憔悴。他们对他用刑了。

见到他,苍白的脸上浮现一抹笑意,“你来了。”神色平静。

不似沈先,至今无法冷静地思考,更无法想象一个十来岁的孩童竟真是杀害谷靖生的凶手。可偏偏,那一日,是眼前之人亲口告诉他的。

还有,从一开始,他就欺骗了他。

“锦衣卫已查到了些事,但我想听你说。”沈先试图克制,或许实情并不如锦衣卫所说。

“是我对不住你,辜负了你的信任。”盛满歉意的眼底疏离陌生,“不过,我依旧无可辩解。”

无可辩解,无可辩解。

“连一声辩解,都不愿意吗?”话方出口,沈先只觉浑身冰凉,“为何害他?何人指使?又是为了何种目的?你都不愿意辩解一声吗?”

话语颤抖,袖下的拳握得死紧,指甲生生掐进掌心仍缓解不了透彻心底的寒。

而苍泠仍是那副模样,“为的是窃取火器制造图,谷靖生恰好在那个时候出现。他见我年幼和打扮以为我是误闯入的难民,他不知道我的目的。”语调甚至没有任何起伏,陈述着一桩血淋淋的往事,“不过他很快就发现了,我不得不杀了他。”

一刀扎进对方的胸肺,那是苍泠最早习得的杀人术。

“可是这一切,无人指使。”话到最后只留苦涩一笑。

沈先却再也按捺不住,勃然大怒:“死到临头你还要为月家遮掩?!”他以为苍泠是为了报月铮的养育之恩。

据赶往漠北的锦衣卫回传的信,以及枢密院秋沁之的话,苍泠不是大易子民。但他又的确是流亡的难民——来自玄度,那个不参与战争,互通贸易,百姓安乐的玄度国——那个披着假象外衣的玄度。

而年幼的苍泠,则生活在假象的最底层,那里只有剥削、奴役,以及与周边各小国、部落之间的纷年战乱。他的父母亲人被绑去战场的一刻,便成为了垒砌假象的垫脚石。

月铮捡回了他,不只是他,还有许多像他一般痛失亲人的孩童。他给他们吃供他们穿,还请人教会他们读书识字。月铮、月家,在那些孩子的眼里,仿佛再生父母。

直至月旻的出现,这个玄度第一公子亲和地唤他:兄弟。

第58章 苍泠

却在下一瞬,温润如玉的盲眼公子指向武功最差的那个孩子,说:“月府不养废物。”

后来,他再也没见过那个孩子。

第一次随同月旻出门,一袭破衣烂衫套上身后,苍泠便知此行并没有如月旻所言,只是行医救人那么简单。

漠北城外,沈家军的旗帜迎着狂风猎猎作响。

“记住那面旗,若不是他们,我们的国家也不会连年战乱,你的父母也不会死。”荒凉的黄沙中,月旻看不见衣衫上的尘土,却能准确无误地说出那面旗帜上的字,“沈家军,沈景曜,大易的刽子手。”

懵懂的年纪,茫然地望着漠北城的上方。

他们没有直接进城,月旻牵起他的手慢慢走向那面旗帜……

“军中正缺医少药,月旻恰好会医术。”苍泠忽然顿了顿,继而露出抹苦笑,“不是恰好,他原本就没打算进城。他的目的,从一开始就是沈家军。”

不由自主悄悄屏息,沈先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月旻本想找机会由我引开守卫他再潜入主帐,无奈地是总抽不开身,那里太需要郎中,离参将和受伤的将士又把他当恩人供着。”声音越来越轻,苍泠不再看他,在床沿坐下,“而我,又急需投名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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