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是他看着时母说的,他的余光很不安分,一直在想方设法地朝俞亮那侧瞥。太丢人了。时光在心里暴锤了自己起码一千五百下。
“你还嘴硬?”时母也抽出纸巾来揩拭,“你刷牙的时候就没留意过你嘴里那块儿吗?我刚刚摁了摁,都长得顶出一截来了。你这智齿必须给我拔了,我明天还要值班,回头就去找牙科刘主任,跟他约个时间给你把这智齿拔掉。你一定要来,知道了吗?”
她在医院护士当惯了,偶尔说话也带上了点对病人的威压。时光听得不吭声,只是靠在桌子边上瘪嘴,两眼有些红通通的。
“痛就痛点,我忍得住……”他咕哝。
时母一怔。她刚想再训几句,抬头看见儿子双眼泛红,心顿时就软了,放柔了声线道:
“小光,智齿人人都会长,拔一下不可怕的。你是男子汉,马上不是又要跟人家俞亮代表中国参加北斗杯了吗?你已经是大人了,要勇敢些。”
她伸手想抚摸儿子的发顶。时光忽地一抽噎,他偏头躲过了母亲的手。
边上站着的两人也是一怔,沈一朗皱起眉头:“时光……”
“我说了,我说过了吧?”时光突然站起来,他满脸都憋得通红,眼里泪光闪烁,“我说过了我不去医院,我就是不想去,不想去!”
他说完,挣开母亲,转身大步冲进了房间,“咔哒”把门朝里反锁了。
俞亮眉头都虬紧了,他没能跟上时光的脚步,还连带着被房门摔了个正脸。他在门口停了一会,抬手扣门:“时光?”
沈一朗也跟着走上前,他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了一会,起身试探道:
“时光,这大过年的,可别这样啊。”
“由着他去吧……”
时母的话让两个人纷纷回头。她轻轻叹了口气,从地上捡起新买的蔬菜和水果,“我去给你们做饭。”
“阿姨,我来帮你吧。”沈一朗捋起袖子,赶紧跟了过去。剩下俞亮,依然略怔地站在时光的门口。
“……时光?”他又朝里面喊了一声。
里头依然没有动静。
他抬手,屈起食指,正想再扣一次门。刚碰到门板时,他的手顿住了。
他听见门里传来一阵压抑的啜泣声。
紧的拳头变成一张张开的手掌,从抵着门板变成轻轻的抚摸。
他抚着门板,一时无言,心中想的却是: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会哭?
那啜泣声若隐若现,俞亮听得出来,那意味着时光不愿意让任何人发现他在哭泣这件事,即使门外站着他的好友和他的母亲,还有自己——
我又算是你的什么呢?难道,就算是我,也没有看见你哭泣的权利吗?
他伸出去的手掌在门上摁得更紧了。
“阿姨,你也别太担心。”厨房里,沈一朗用丝瓜棉擦洗着新买的餐具,“时光他过一会儿就会好的。他这人。”沈一朗对她笑了笑,“从道场上学的时候起就是,从来跟谁都没有隔夜仇。”
他们说着话,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沈一朗朝后看了一眼,看见俞亮半垂着眼睛进来了。沈一朗心里明镜似的,一望对方的神情,就猜到时光八成是没理他。
“我是他妈妈。”时母剥开菜皮,眼角有些泛红,“我跟他能有什么仇。只是。”她叹气,“这孩子确实不喜欢去医院,我早该考虑他的心情的。”
己手边。听见时母说的话,他扭头朝水槽另一头看了一会,问道:
“阿姨,时光他……”他挑选了一下用词,“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原因?”
“……小光挺好的。”时母低着头,她说话时朝身旁的两个大男孩笑了笑,“挺好的孩子,从小到大都很体谅我。”
她抿了一下嘴,把新剥好的菜放在一边的篮子里,继续说:“是我不好。他最讨厌的就是去医院,我还押着他去。”
“去医院又怎么了吗?”沈一朗问她。
“医院嘛,我就是在医院工作的嘛。”时母的脸上一直挂着轻轻的微笑,但她的眼里却没有”
爷家……”
到找妈妈,可我总是不在。”
出来。
“我当时本来说好了,我来给他输液。谁知道要动手的时候,急诊送来了一个车祸伤患,那”个血啊,流得电梯里都是。当时是大半夜,缺人,我们主任赶紧把我喊过去了,没办法……我就把时光交给当时刚从护校出来的一个小护士。”
小光输进去了……等我……等我发现的时候,小光已经被送去抢救了……”
她哽咽道:“我当时……我当时真的很后悔,我责怪自己为什么不能再等一等?至少给他注射完再走……我急诊室的同事说,小光在晕过去之前都没有哭,只是问他们‘妈妈在哪里,我觉得好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