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海没吱声。他眼望着青年走出去三五米,倏然把双手插进裤兜里,叹了口气。“就那么怕见我,多说句话都不肯吗?”他问。
青年的背影一顿,稍后犹豫着转向了他。
这是方绪。化成灰杨海都认得。
不知是出于客气还是尴尬,方绪接下来并没有拒绝杨海的邀请。太阳都落了,五六点的光景,北京棋院靠西侧的马路上整一条街烟火通明。杨海领着头,拣了一处看起来尚显干净的烧烤铺面坐了,回头拿了菜单,随便点了几样。
方绪在他对面坐好。他跟杨海不同,通身都是正装打扮,还夹着公文包,一进来就引得几人纷纷瞩目。
“烤面筋要么?”杨海在他对面开着菜单,头也不抬地问。
“要。”
“五花肉?”
“茄子吧。肉你点,我最近吃素。”方绪摘下眼镜,揉了揉鼻两侧。
“咋的?出家啊?”
“嗨。最近动不动就出差,鱼肉都没少吃,酒也喝了不少,肚子里油得慌。”
他讲完,脸上露出一个刚听过笑话似的表情,随后又陷入沉默。杨海望了望他,目光在他眼下的浮肿上停留了一会又晃到别处去了。
点完菜以后他朝老板要了一只起子,一听青啤。看看仍坐着发呆的方绪,他朝对面抬抬手:
“瓶子拿来。”
方绪再次一惊。
杨海开好了瓶子递给他,他看也不看地接过来,仰头喝了好大一口。
这里离棋院没几步远,眼下市青训队和围棋教室的小棋手也到了下课时间,不少人经过时都能把他俩给认出来。杨海没什么,自然而然地打招呼;倒是方绪,见到打招呼的也不大吭声,两手频频交替着往眼镜框上缘搓弄。
杨海心里明镜似的,他呷了一口啤酒,手举起再落下,扥着铝罐在桌上“咔”地磕出声响。
几棵半青不黄的垂杨柳依依地绕在路牙子南边,临着人行道不过一两米。杨海吞下啤酒,目光扫过树下那条铺着方石板的人行道。周遭的情景在这一刻变了,他的耳朵和眼睛恍然间回到了十多年间,耳畔还响着俞晓旸在训练室里那种严厉的教训声,眼中望着四个年轻棋手并排从棋院里走出来,在那条不远处的人行道上互相说着话。
他、方绪、陆力、王世振。四个人的出生年份排起来恰好从七十年代通到八十年代。他们一块进入北京青训队也正是在八十年代末。那时的世界棋坛里还没有俞晓旸这一号人物,大部分的队员打得最多的还是日本人的谱;中国围棋的未来还在摸索之中,而韩国围棋正在野蛮生长。
杨海总是忘不了记忆中方绪的样子,那会儿他们都只有十岁出头。
见到方绪对着一个人发憷的样子。
怪有意思的。
想起这些事,杨海的唇角还是会情不自禁地露出微笑。
“最近棋院好像事儿挺多啊。”方绪在对面闷声说。雪碧瓶的盖子已经起开了,里面还是满的。
“因为三星杯近了吧。也有人去参加国内比赛。”杨海举起杯子又呷了一口,目光从对面的人身上一扫而过。
“季后赛也不远了,总之得抓紧机会再练练。”方绪朝他抬起眼,咬了一口送上来的烤韭菜。
“对棋手来说的话,个人赛或许更重要吧?三星杯是世界性的舞台,比起围甲的话。”杨海低头说着话,伸手拿了一根烤面筋。
“也许吧。”方绪沉声道。
“也许?”杨海看向他,“你真的这么想?”
“真这么想的话,那为什么要朝棋院递交休赛申请?”
方绪一怔。他有点木然地瞧了瞧杨海,又低下头,只是说不出话。
傍晚的步行街上人群熙攘,徘徊在这里的却只有沉闷的气氛。杨海抿了一会嘴,忽然抓起桌上的啤酒罐,往下灌了一大口。
方绪瞅了瞅他,终于问道:“老杨,你对我失望吗?”
“砰!”
杨海把啤酒罐扥回桌上。他刚刚喝得急,脸上冲出浅红,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喝醉了。“谈不上。”他语气有些凉淡,“这是你自己的事情。你自己选了不要,我不会多啰嗦。”
方绪鼓了一下腮。某一个瞬间里他露出了一种很想反驳的神情,然而最后他什么也没说,眉心只是皱得更紧了。
“其实,你早就该知道有这一天。我、老陆、世振,也都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杨海收回抓在啤酒罐上的手,慢慢坐正了看着方绪。
“从你想创办围达G.C开始,就应该想好这种事会对你有什么影响。我不知道俞晓旸九段对”此怎么看,他好像不像是那种能轻易谅解你自立副业的人——”
方绪勃然张口:“这不是副业,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