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一下拉开,出来一个形容约有四十来岁的女人,黑眼睛、白脸盘,目光沉稳,眼角有些松弛,但并无明显的皱纹。“小绪啊。”她点头,“你早啊。刘妈这几天都没有在,饭就我给你做了。”
“谢谢师母。但明天就别这么费心了,我在电视台吃了就行。他们喊我去解说,总不能缺我这口饭吧?”方绪提起饭盒,冲她直哈腰,人有些惴惴的。
“不打紧的,我天天在家里又没有事。”女人对他笑起来。
“那我就出门了。”
方绪朝她一摆手,转头就想离开。女人在身后突然叫他:“小绪。”
“哎!”方绪愣着掉头,“您还有啥吩咐?”
“呃……”女人瞅着他,黑眼睛转了半圈。她低了一下头,拿起桌上的湿布擦了擦手,才抬眼说道:
“上回我跟你提到过的那件事,你和晓旸合计过了吗?”
“……啊?这……”方绪抿住嘴。他的喉咙口因为吞咽而鼓了鼓。“那个,吃饭嘛。”
“嗯。”女人吸着气。她点了点头,绕过餐桌旁的椅子,走到他正面来:“我呢,已经把这个月预约的洗牙和护理都取消了。下个星期呀,正好抽空跟时光的母亲吃一顿饭。嗯……”她”沉吟了半刻,“等你说的那个……那个什么比赛——”
“啊,天元战。”方绪补充。
“对,就是小亮这个比赛。等他比完了,我看看啊。”女人转身从桌上摸过手机,打开翻了一会日历,“哟。”她抬起脸笑了,“正好,过中秋呢。他忙着训练,我就跟他爸爸去北京瞧瞧他。顺便呀。”她慢慢放下手机,嘴角抿着微笑,“也瞧瞧时光那孩子。”
“晓旸现在不在国内,我也联系不到他,就拜托你啦。”她拍了一下方绪的肩膀,右手扯了扯颈部披肩的流苏。脸上转瞬间又露出有些担忧的表情:
“哎,晓旸该不会又说有事,不回来吧?”
方绪斜了一下嘴角,但他敛住了笑意。“您主意正,您都发话了,老师哪里敢不听话。”他答道。
这是他学棋时待过的地方,总计下来,他大部分的青少年时代都是在俞晓旸夫妇的关照下成长起来的。像今天这样的清早,过去也发生过无数次。
晓旸的志向;反而是野蛮生长的俞亮,成了立志超越父亲的人。
高山仰止,方绪选择了另辟一处山头,而俞亮却选择了越过高山。
又或者他自己就可以成为高山。
对于俞亮,尤其是现在这个决绝地告别父辈的俞亮,方绪的内心深处充满了信心。所有的现在都由过去相叠,所有的后辈都曾被笼罩在前辈的阴影下,可最后,能走在前列的一定是可以跨过前辈的人,而不是模仿前辈的人。不管现在的俞亮是否有此等棋艺,他都已经具备了这样的心脏。
云雀终于冲破了枷锁,振翅高飞。等待他的不再是牢笼,而是茫茫的沧海。这一切……老师,也是你希望看到的吧?
街角的绿灯亮起,方绪踩下油门。当他试图回忆俞晓旸的时候,他的脑海中却只能浮现出俞晓旸鬓角的斑白。
俞亮和时光的事情,最终是由俞晓旸来告诉妻子的。
对着初闻此事,满脸错愕的妻子,他的陈词一如方绪所听过的那样:
“我想了很久,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对他们的事情发表意见,所以想来问问你们两个。”
着俞晓旸夫妇不停地扫,拿筷子的手都快掐红了。
到底是怎样的?
饶是精明如方绪,在这样的场合中也只能畏缩了。
良久,餐桌上又响起了碗筷碰撞的声音。刚经历过一大波震惊的女人低头夹了一块洋葱炒鸡蛋,嚼了一会,转脸问向方绪:
“小绪,你怎么看呢?”
她的眼里满是迷茫和纠结。
方绪说不上话来,他转头看俞晓旸,看见俞晓旸一个人默默地扒饭,一副充耳不闻视而不见的样子,心里不由闪过几秒“被卖了”的感觉。他的老师只负责拉他下水,却连只救生圈都不给他。
“我……看您的呗。”方绪只能赔笑。他没辙,是真没辙。这道死活他不会解。
“唉。”女人突然放下筷子,她的黑眼睛在对面的爷俩之间扫了一会:一个是她丈夫,一个算她半个儿子。“你们两个,平时谈起棋来话都那么多,怎么到了这时候全都撂挑子了?还”有、还有——”她的话哽了一下,“小亮呢?”
“他自己怎么不把人带回来?”
“这,这不是怕您受不了么……”方绪连连咳嗽,开始给她比划,一面又朝俞晓旸挤眼睛:“您想啊,他要是突然就拉了个大小伙子到您跟前,跟您说‘妈,这是您儿媳妇’,您说吧,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