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跟了老师几十年了,我就从来没见过有人敢这么对他说话,你胆儿也太肥了。”
时光吸了吸鼻子,鼻头一皱一皱的。过了一会,他不好意思地挠挠自己的后脑勺,“我、我其实,我也挺害怕他的。”
“你别。”方绪朝他张开左手五指,手掌摊开着向他直晃,“你别跟我说你怕,我不想听。”
靠在他对面的方绪从椅背上抬了一下颈子,投向他的目光里带着三分新奇六分欣赏和一分玩味。“不过还是多谢了。”他讲着,伸手挤了挤自己的眼中睛明穴,“否则,还不知道这两个人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像这样说上话……”
他直起腰,单手搭在椅背上,沉默地朝走廊南侧的拐角处张望了一会。时光抬起眼,忍不住问道:
“以后就没有机会了吗?”
“韩国那边正在邀请他过去呢。”方绪半敛着眼,空着的右手在自己脑后抓了好几下,“一去少说也得一个月。小亮接下来还有天元赛,还有三星杯的本赛……”他抿了一下嘴唇,“其实这么看起来,他们两个能坐下来说说话的机会本来就很少。你也说了,‘等一下’这种事,做多了跟没做其实根本就没有区别。哼……”他歪了歪唇角,笑得有点凉意,“哪有什么永远的‘等一下’,不过是想找点借口给自己的心理建设做缓冲罢了。虽然也不是不能理解,可是缓冲再多也只是为了最后的临门一脚,老吊着可不是个事儿。”
他轻舒一气,转眼看向时光。看了几分钟,他微微一笑。
“你也是这样认为的吧?”他问道。
时光的神情凝了半刻。而后,他郑重地点了一下头。
“可是……”沈一朗犹豫着开口,“不知道俞亮等下会不会失望。”他望着时光,“他一醒来就”
问我你在哪里。”
时光努了努嘴,放在膝上的手再度攥了起来。
“我会一直待在这里的,哪里也不去。”他轻轻地接道。
穿过病房房门的玻璃,走廊内的低语像收音机的杂响那样不甚清明,对此间的二人来说则约等于无。
关好门,俞晓旸转过身。
他没有先去看病床上的儿子,而是转眼先在这间病房里打量了一圈。
是单人病房。他的眼睛在夜间不太容易视物,只感觉病房中有很多东西只剩下了白色的轮廓。一股医院场有的“清洁”气味溢进了他的鼻腔内,他咳了几声,把手背在腰后,目光总算朝靠南的那侧转过去。
俞亮在他进门的时候就已经拖着身体坐了起来,那还挂着点滴的右手拖累了他,否则他现在一定不会像现在这样让自己半坐半躺似的面对自己的父亲。
“不用坐起来。”
父亲对他说。这暂时让他停下了那种要继续挣扎着坐直的行为,对病房另一头的男人投以略显困惑的目光。“爸。”他喊道,被烧得充血的喉音粘滞而低哑。
男人对他点点头。起初俞亮还没有表露出太明显的反应,然而,当他看见自己的父亲就着方才方绪坐过的椅子在自己床侧落座时,他整个人都无法自已地不安起来。
“不是说过了,不用坐起来。”
男人对他抬了一下眼皮。他没有看着自己的儿子,拿目光在房间内逡巡了一圈,他把手伸向床头柜,那里有一只看起来还挺新鲜的水果篮。
“吃橘子吗?”他用检查一样的眼光看着篮子里盛的水果。
“……不。”
半靠在床头上,俞亮的眼睛望着他。晕眩不断在他的颅内回旋,他咬了咬槽牙,坚持不让自己在父亲的面前摔回床上。
男人迟疑了好一会。“我听说,人生病的时候容易尝不出味道。”他讲,“果篮是谁给你的?”“是……”俞亮眨了眨眼睛,“是时光的妈妈……”
俞晓旸怔了一刻。
“时光的妈妈?”他望向自己的儿子,眼里充满惊讶。
“是的。”俞亮低哑地接道。
这回,他看见自己的父亲皱起了眉头。
“你有跟……我是说时光的母亲,说过话?”男人拧着眉头讲完,又加了一句,“她知道你跟时光的事吗?”
他的话语在不经意间多了一点审问般的压迫感,他的儿子咬了一下槽牙。
“阿姨还不知道。”他回答。
“哦。”男人的眉头稍微舒展开了一些,“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告诉她?”
他的提问让俞亮狠狠地蹙了一下眉心。
忍受着眼前一阵黑一阵白的晕眩,终于,在自己的父亲跟前,这年轻人抬起手,五根指头张开,狠狠摁在额头上。他的呼吸声也愈发粗沉。他固然不允许自己在父亲跟前流露出这副模样,可终究还是事不遂人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