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揣着某种默契,他们熟练地在彼此的门口一次又一次地进出,在晚上亲密依偎,在白天则围着棋盘相对而坐。宿舍里的人影来来回回,没有人察觉到这两扇门之间的动静,只有时光门后的那两双拖鞋始终并排挨着,俞亮再也没把它拿回去。
凡事有一就有二,就有三四五六七,还能有更多,多到一定地步,就能变成永远。
“刚刚听的是肖斯塔科维奇的F大调第二钢琴协奏曲。”时光要出门的时候,俞亮阖着眼睛说,“它是肖斯塔科维奇送给儿子的十九岁生日礼物。”
“……送给儿子的?”时光捋了一下后脑勺睡翘起来的头发,“怎么突然说这个了?”
“不是你刚刚问我的,为什么每天早上和睡前都会听钢琴曲?”俞亮睁开了眼睛,他看着天花板,“今天的话,只是很想听这支作品。”
他的话里隐约有别的含义,时光是这样感觉的。他回神想了想,问道:
“那你喜欢它吗?”
“……算吧。”俞亮用手背搭住了眼睛,“大概算。”他补充道。
时光默默地瞅了他良久。离开的时候他不自觉地嘀咕:
“你也要十九岁了啊……”
那段原本让他感到昏昏欲睡的旋律,在此后却突然在他的脑海中清晰无匹。
洗漱完出了宿舍房门,他又在俞亮的门前驻足了一会。听动静,对方似乎还在里面呆着。这种情况有些反常,他说不出来,脑中突兀地、一遍又一遍地回响着F大调第二钢琴协奏曲的行板。这旋律几乎在这间房间的门口拉起一道屏障,一道无人可入的屏障,他察觉到俞亮似乎在做某种艰难而复杂的思考——那该是什么呢?
他摸了摸头顶,一步一曳地下了楼,忽然瞅见一楼门口有道熟悉的身影,正对着里面探头探脑。
他一愣,已经喊出了声:“美邓!”
来的竟然是邓柯平。看见他背着包的样子,时光马上想到他应该是过来参加预选赛的。
现在已经到了预选赛第二轮了,通过了这一轮的棋手也会获得进入本赛的机会,这当然是好事。他走向邓柯平,一巴掌拍上对方的肩膀:
“行啊你,这把过了咱们就能一起去韩国了。”
许久没见这位室友,他心里头还有很多话想说。可恭喜话眼看到了嘴边,对面的邓柯平却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好像并没有时光想象的那么开心。
“时光。”邓柯平上下看了看他,笑道,“你看起来比上上个月要精神太多了。”
他的脸上始终有一种淡淡的微笑,这种笑容传达出来的不是喜悦,却是忧郁。时光撤下手,他心头的喜悦正在被逐渐冲淡。
“怎么了吗?”他问,立刻想到了范筚蓝,便增言道:“难道是小范……”
他的眉头锁起来,一面回忆这些天以来跟邓柯平聊的内容。没记错的话,在自己离开方圆不久之后,范筚蓝就被他的家人接回去了。
“他没事,前几天还跟我打电话来着,听起来挺精神的。”邓柯平朝他摆摆手,“哎,我在外头订了房间的,这趟来只是专程找你,跟他没关系。”
“……找我?”时光瞪大眼睛。
“呃……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这么做。”邓柯平扶了一下额头,“反正你早晚也会知道的。”
时光看着他凝重的面孔,表情也跟着凝固起来。
“是……什么事?”他问。
邓柯平吸了一下气,“老俞他,离职了。”他回答。
时光呆了几秒。
“什……什么时候的事情?”他连忙追问。
“半个月前吧。”邓柯平抿了抿嘴,“听桑原说,他曾经要求棋院给他处分,或者干脆注销他在棋院的挂籍,但是棋院方面没有同意,也不肯辞退他,最后是他自己朝棋院递交了辞呈。”他抓了抓耳朵,“不知道你听说了没有,这届三星杯的领队,本来应该是他的……现在是赵冰封,所以……你能明白为什么吧?”
上午的阳光有点毒辣,明晃晃地照得两人头顶发烫。
时光揉了揉眉角,他愣了好一会。“我以为这件事,应该……已经结束了……”他咬着下唇,说道。
“是啊,现在算是结束了。”邓柯平接道。
“……小范有说什么吗?”他撂下手,皱着眉头发问。
“他什么也没说。”邓柯平眨了一下眼,“其实不管是要求处分还是离职,都是老俞自己的决定,等我们知道消息的时候,他辞呈都递完了。”
夏天的火风拂过楼前,吹得地上像火在烧,邓柯平抹了一下额头的汗,“他大概这个周末走吧,你看……要不要回去送送他。”
“……那,队里的其他人也会去吗?你会去吗?”时光看他好像要转身离开,不禁问道。“我不去。”邓柯平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