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大概正好把音频调到了什么午夜音乐频道,稀稀拉拉的电波声里,时光拼凑出了几段乐曲,都是些他小时候常常在爷爷家里听到的外国老歌,有《雪绒花》、《山楂树》、《红梅花儿开》,他不太会唱这些歌,但是这些旋律却使他感到亲切。于是,在这节开往异乡的火车里,他也压低嗓音,跟着轻轻哼了几段。当《山楂树》也放完的时候,他想起当年还听过一首《莫斯科郊外的晚上》,不知道这回能不能听见。
然而对方却把收音机收了回去。望着对面铺上的人影,时光往回缩了一下脖子,心中有一些隐隐的失落。
“还想接着听下去吗?”
他在铺上侧躺了一会,对面恍惚间好像有人在朝他说话。
他维持着侧卧的姿势,人像被定身了似的一动不动。他不知道这是怎么了,周围的一切声音都在流入他的耳中,月光也皎皎如水,分外辉煌。他轻声地叹了口气,含混不清地答道:
“不用了吧,想睡觉了。”
对面的声音轻轻地一笑,温柔地回答他:
“你还没有听到你喜欢的那首歌,不是吗?”
“都说了……要睡觉了……”
那说话声里似有若无的调侃意味让时光感到莫名心悸。他想从铺位上抬起头来朝对面瞧一眼,他想看看对面躺的人到底是谁,又为什么会这样对他说话;可他又感到自己的眼皮像黏住了似的睁不开。“难道我是在做梦吗?”他想着,无法不对此感到惊讶:他觉得自己看见和听见的一切都是真的。
“我一定是在做梦。”他咕哝着说,“等这个梦醒过来,对面其实是空的。”
“……你就不能想点好的事情吗?——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对面的人说道,“想些好的事情。”
他的话让时光失笑。而后,时光把小半张脸埋进了铺位里。他吸了一溜鼻子,略带沙哑地说:“我好抱歉。”
对面的人影安静了片刻,火车晃动,他的话音也像池中的水一样摇动,“那就过来吧。”他说。
时光狠狠地瘪了一下嘴。“笨蛋。”他轻轻地骂到,“我只是想睡个觉而已,都被你给搅乱了。”
他把脸深深地埋进自己的胳膊里,捂了良久。那个说话的声音再也没出现,他呼吸一滞;下一个瞬间他的全身都颤栗起来,一阵刺耳的尖啸猛地划破耳际,伴随着一波刹车时的震动,他额头一点,遽然睁开了眼睛。
发着灰白色光的天空从对面的车窗外直现在他的眼前。听到列车售货员推着小车贩卖饮料和零食经过的声音,他懵懂地支起上身,朝四周看了一眼,最后定在自己对面的下铺上。
那张铺位上的被卧还叠得好好的,上头也没有被躺过的痕迹。
他挠了挠头发,从铺上支棱起来,盘腿坐好。天光正在窗外逐渐敞亮,昨晚的梦也和睡意一样在晨曦里消散。他在铺位上坐了几分钟,感觉列车行进的速度正在渐渐地慢下来。
他扬起脖子朝窗外看,看见一条空着的长排座椅从窗前掠过。越是往前开,掠过的速度就越慢,窗外站着的人影也渐渐地多了起来,一个个都大包小包地拎着点什么,稀稀拉拉地站在列车车窗的外边。
尖啸的笛声又一次长长地拉起来:列车进站了。
“喂,妈妈——”蹭着人挤人的走道,时光拽着自己那只去韩国途中几乎被机场暴力运输摔成两半的行李箱,颇为艰难地从人流里挤下了车。车还没停稳的时候,他就已经开始打电”话了,母亲在另一头接得很快:
“小光啊,到了吗?”
“到了到了……”时光一边拽着行李找出口,一面答道,“一到站我就给您来电话了,我惦记您呢。”
“你啊——”母亲轻轻地叹气,“钱呢?有没有带够啊?”
“够了够了,我连存折都给带上了,肯定够。”时光利索地说。
“哎。”母亲的声音里又充满为难,“妈妈还是觉得,你这回有点莽撞了,现在才五点多,还早呢,你在那儿能打到的?”
“哎呀妈妈,我都到了。”时光赶忙说,“船到桥头自然直呗,我来都来了。”
跟母亲汇报完了行程,他拖着自己那口小皮箱,吭哧吭哧地拖到北京站大门口的台阶上头。等他直起身子活动手臂时,他扭头望向跟前那片广场,心里稍稍松了口气。
六点还不到,虽说还没到人流高峰期,但出租车还是不少的。
他手搭凉棚,向广场外围停着的一圈漆成土黄色的夏利看了又看,反手往后去捞自己的背包拉链。再过一个小时左右可能就要到早高峰了,时光心里有点急,他不想被早高峰堵在路上,手下掏弄的动作就粗犷了点。等他捞出自己的那只小编织皮夹,还没来得及细看里面的现金数,一个同样背着大包小包的女人就从他面前走过,同时拍了拍他的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