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话,朴永烈并没有说出口。
同样身为力战型的棋手,高永夏的计算能力和判断力不会比俞亮差到哪去。但决定了二者不同的,恰好就是双方在盘上施展出来的“性格”。对于自己棋里所展现的“性格”,高永夏必然是有所自知的,而对俞亮来说,一切都只是顺理成章的应手。
朴永烈非常清楚,俞亮的眼里根本就并不存在“别人会怎么看”这样的想法。
这些都是棋手个人风格上的差异,原则上没有什么好指摘的,然而,高永夏的棋时常会任性而为也是事实。这是个很好的棋手,只是他的任性有时会带有一些表演的意味,那代表他希望别人能这么看他——这对棋手来说算不上是好事。
黑棋仍然占据着全盘的主动权,而对局已经进入了中盘阶段。
或许夺取主动权的意图在当下需要往后稍微放一下,高永夏很快地做出了这个决断。他检查并对比了一下双方的厚薄差异,麻利地下出了八十六手的断和八十八手的立。
先断后立,目标直指被侵削了四十目的左下方。
他必须要抢在对方发动强攻之前把先前丢掉的效率夺回来,他不能坐视黑棋在那里形成模样,否则,一旦那里的模样成为实地,黑九十一再在中腹五路下虎,他很快就会被对方逼得无路可走。
事实证明他的想法是对的,俞亮接下来翻手就去右上角做活黑子。
高永夏咽了咽口水:还有机会。
他的目光变得极其锐利,在盘上寻找着能帮助自己扭转局面的契机。
这次的耗时有些过长,对局第一次进入了读秒:五十五、五十六、五十七……他咬紧后槽牙。
白九十四,打。
白九十六,粘。
俞亮在位置上正了一下坐姿。
高永夏轻舒一气,在自己密布汗珠的前额上抹了一把,抬头有些轻蔑地看向对面。“……托断。”时光低声地嘀咕,“他的进攻方向变了。”
“变……变哪里了啊?”邓柯平在盘上一边找一边问他。
“呃,这里——”时光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同时伸直左臂,用左手拇指和食指在电视屏幕的棋盘上比划了一下方向,“右上角。”他说,“黑棋不是想在那里脱先嘛。”
“……可是,黑棋并没有脱先啊?”邓柯平一头雾水,他怕自己看走了眼,说话时特地还在电视屏幕上瞅了一会。
“他还在想啊,他很快就会脱先的,不信你往下看。”时光答道。
邓柯平欲哭无泪:“你这是在考验我的想象力。”
白一百零二,四路肩冲。
“这手肩冲是在上方星位一边的。”朴永烈赞许地说,“在棋盘上转身之后,迅速地识破了对方想脱先的意图。”
“黑棋的外势被削弱了。”崔玄说,“在自己的实利受到侵削时,高永夏君没有受困于自己的亏损,而是机敏地做出了改变。”
“是啊,很厉害。”朴永烈说。
形势似乎开始发生变化,俞亮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
不应该是这样的。他微微蹙起眉头,复查了一下前二十手,很快就发现自己的九十七手错过了二路上的一点。
他的眸光有些发沉,右手掌轻轻地捏成拳。
如果九十七手能在那一点上下扳,他就能提早攻击中腹左侧的四颗白子,以致成功阻截白棋的转身。但现在谈这个已经晚了,对弈时的机会是瞬息万变的。
再次比较了一下抢夺右上角和阻截中腹白棋之间的获利差异后,他的右拳松了开来。继续吧。
“真可惜。”邓柯平说,“托断的时候,本来有机会阻拦的。”
“是啊。”时光语气平板地接道,“没有拦住白棋呢。”
“那——”邓柯平略带怀疑地问,“黑棋的损失大吗?”
“不算大。托断只是改变了进攻的方向,后来的削势在获利上大概能跟白棋之前损失的目数相抵,总的看下来……”时光伸直食指,眯着眼睛在电视屏幕里的棋盘上点了点,“双方现在的目差只在三目而已。”
那确实不大,邓柯平松了口气。可是,他松完气以后,骤然发觉自己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变得非常相信时光的判断了。
想起自己好歹是时光国青队的前辈,邓柯平的心里难免有些黯然。
得重新选个位置。
彻查完右半黑棋的情况以后,俞亮在三路下了单靠。
白棋的形势在变好,他必须要遏制这种趋势。
高永夏的下颚绷得紧紧的。他攥紧棋子,一百零四和一百零六接连下了两个叫吃。
对弈的比赛场地内一片寂静,他落完了子,神情紧绷地从盘面上把提子哗啦丢进棋盒里,一共六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