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处理孤棋的方式是蛮有意思的。”方绪抓了一把磁力棋子,“我们这里摆一下。时光这位棋手在处理孤棋上很有办法,你可以发现他在这个过程里,头脑很清醒。”他指着左下部,“盘上一共是七块孤棋,左上部的一块是已经解决掉了。中部两块,下部三块,右上部 一块。那么在实战中,时光的处理办法是很有层次的。”
“中部的两块棋他是直接用来劫争了。”白川看着那处说,“下部三块,他这里算是因地制宜,他利用了后来下的二十几手,反过来破坏白棋在周围的这个形势,也改变了孤棋要面”对的这个情况。不过啊。”他的视线转向右上部,“最精彩的,是这一块孤棋的处理。”“嗯。”方绪不做声地摆了几手,才说,“黑棋在这里有一个非常精彩的腾挪。”
黑两百二十七手,挡。
俞亮再一次顿住。
黑棋在右部的子已经基本做活,接下来他的白棋大概还得有一场硬战。
搏斗总是不可避免,直接动刀子总好过路上被人绊一脚。
而眼下,两百二十七手就是那颗绊脚石。
俞亮单手撑在桌沿上,紧紧地皱着眉头,随手把袖口拽高了点。
太难缠了。
在两百多手的交战后,时光的棋依旧对他构成了难以抹消的威胁。
放眼整个盘面,已经没有非常完整的孤棋存在了。对一盘棋来说,这样的情形并没有什么不好。可两百二十七手却直指中部的两块孤棋。
这是治孤的一手。然而,这还不是这步棋的精髓所在。
这步棋它……它还挑起了又一轮的劫争。
俞亮挪动了一下坐姿。
局面着实过分苦战。他不怕混战,不过他毕竟也是人,复杂局势下久了也是会累的。
“这步挡下得……非常漂亮。”方绪抽着气,感叹道,“对我来说,应该是能到年度妙手的地步了。”
“年度妙手。”白川重复道。他数了数子,问方绪:
“你觉得哪个人赢面大?”
他只能计算到黑棋大概即将,或者已经追平了之前的差额。具体是多少,凭他的能力,则已经算不出来的。
“……不太好说。”方绪在心里估算了一下,仍然眉头不展,“双方现在看起来已经是均势了,到底谁会赢……可能就是一线之间。”
“不过,那种事,现在真的很重要吗?”
他说着,看向白川。
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二十分钟、二十五分钟。
当盘面最后停止在二百七十八手的时候,不管是俞亮还是时光,都有一种瞬间要瘫下去的感觉。俞亮尚且能支撑,时光则是压根撑不住,他呻吟一声,眼前发黑,很干脆地往后躺了下去,任凭自己陷在椅子的靠背里。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地下落,在他的眼中映出光影。
“那么这场比赛的结果是……”方绪来回点了四五遍子,他用稍显沉重,又充满欣慰的声音说:
“俞亮四段执白,胜两目半。”
他讲完话,像一时忘记了自己还在演播室似的,对着盘面长久地沉默起来。白川也在沉默。过了良久,方绪说:
“但是,我们应该给时光这位棋手鼓掌。”
“是啊。”白川笑了一下说。
他率先鼓起掌来,方绪跟着他鼓起了掌。
他们并不知道,就在离演播室不远的方圆棋院北二宿舍楼一楼,在刚刚放完全部棋赛的电视机屏幕前,十几名少年直直地站在一块,齐齐地鼓起掌来。由于他们发出的掌声太响,楼管甚至在外头锤起了门:
“干什么呢?开春节联欢晚会吗?”
“管那么多干嘛啊。”前排的少年用力地拍着手说。
“今天应该是——应该是时光职业生涯里最灿烂的一天。”白川渐渐息了掌声,他的声音中”
有些难以掩饰的哽咽,“最灿烂、最辉煌的一天,他朝我们证明了一个棋手永不屈服的力量。我想,俞亮四段也不会忘记这一局。
“不会忘记,不是因为这局他赢了,而是因为,在今天,他面对的是一个了不起的对手。”
在命运的面前,似乎一切都不可阻挡。生活中也没有那么多的奇迹,然而,因为有了勇气,人们才会不停地期待有奇迹发生。
勇气本身就是奇迹。
这一刻,幽玄棋室的内外响起了一片掌声。
忽然置身于掌声之中,时光不禁摸了摸脸颊。他疲倦的脸上又多了些羞赧。
他撑起身子,扭头朝棋室的门口看,瞧见自己下午来时碰见的那个记者和俞晓旸正站在那儿,外头的掌声是从他们那里发出的;而当他扭回头时,抬眼就见到书记员和裁判长正站在棋桌旁,微笑着对他鼓掌。他的脸马上就红了,一种说不出的疲惫和快活盈满了他的心房。他感到一阵轻松,身体再一次软下去,靠在椅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