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完,赞许似的点了点头,食指在自己鼻子下方刮了一把。
“可是……”角落里一名形容瘦弱的少年小声地插话,“我、我觉得,时光,不一定会输。”
“那可是高永夏,时光配跟他比?那排名差海了去了。我看过等级分排名的,这回六个人里时光垫底,高永夏最高,俞亮离高永夏就差三个身位了,时光离高永夏可是差了三十多名,多夸张啊,不要开玩笑。”反驳的声音从电视机面前传来。
“我、我没开玩笑!”那名瘦弱的少年红着脸说,“我跟他下过,我觉得他可以。”
“嗯,那是因为你跟他一样在二队。”对方嘲笑他。
“你们够了啊。”一直在边上坐着的范筚蓝突然出声,“好赖都是队友,一个锅里吃饭这么久了,怎么都这样说话?”
整个国青队里从没降过组的人一只手就能数得出来,范筚蓝长年忝列其中。一看说话的人是他,先前还在讨论的几人都默默把话憋了回去。
邓柯平嗑了一枚瓜子,目光在方才开口揶揄的几张脸上一一扫过。见那几张脸已然不讲话了,他扯了扯嘴角,把口中的瓜子皮吐了:“呵,嘁!”
“喂。”
时光略有诧异地睁圆眼睛。看着他吃惊的脸孔,高永夏露出满意的笑容。他清了清嗓子,操着几句现学现卖的中国话,说:
“没想到居然是你。”
他抬起右手食指,向棋盘一侧的棋手名牌上点了点。
“我还以为,是俞亮。”
时光面色冷然地望着他。高永夏抬手托起下巴,他假装困扰地思考了片刻,伸手打了个响指。“是方绪九段,安排你,来的?”他问。
时光挑起右眉。这个表情连带着他的嘴角也被微微扯了起来,他侧着脑袋,向高永夏瞧了会,耸耸肩膀,把目光垂到桌上。
“喂。”眼看他低头去抓棋盒,高永夏晃了几秒神。他素来是棋院最受关注的年轻棋手之一,基本上就没有被人这么明目张胆地无视过,“你说话啊。”他讲。
出乎意料地,时光从棋盒里抓了一把子,忽而往低空轻轻抛了抛。
数颗子“哗啦啦”向上散着,又落回他的手心里。
在高永夏投来疑惑的目光时,时光猛地把抓着子的手掌攥紧了。
“砰!”
他把攥着子的拳头轻锤在棋盘上。高永夏眼里疑惑更深了,他朝时光那只攥紧的拳头瞅了半天,抬起眼。
猜先?
看着他的神情,时光歪着头,露出前边六颗门牙。他笑得有点酷:
“你普通话说得真差。”
高永夏睁圆了眼,也不知道听懂还是没听懂。
裁判长清了清嗓子,开始宣读比赛规则。
“中国队换人了?”羽根拖了一张凳子坐下,“真是不可思议呀。”
小林思考了一阵子,紧张地搓了搓手。“时光说,这是很重要的一局。”
“……那当然?”羽根对他的话感到很奇怪,他失笑,“这可是决定了优胜的一局啊。”
“不是因为这个。”小林看着电视机屏幕说。
“不是?”羽根看向他,一面去够桌子边沿放的保温杯。
“我不太了解时光到底想干些什么,不过,他跟我说,这局为了‘证明’什么而存在的。”“证明?”羽根的手一顿。他的目光微微移动,稍后又落在直播画面上。
受,但,凭着棋手的直觉,他很清楚地明白那盘棋意味着什么。
那盘棋就是俞亮身为棋手的证明。
在一个早有名望的棋手面前,拿出全部的魄力和勇气与之决斗,最终的目的,是用对方的强项来战胜对方。博弈并非是纯然的对局,更是长期性的对抗,比起只有一瞬间的输赢,抗衡才是永恒的过程。只要一个棋手还活跃在棋盘上,不论对局结束与否,他的对抗永远不会停止。
对于彼时的李赫昌来说,再也没有什么比那盘棋更能代表一个年轻棋手给予他的威胁,它是那么锋利、那么咄咄逼人、那么鲜明地扎到了这个前辈的面前,宣示着“我来了,我与你对抗,我早晚会征服你”。
“真是可怕的孩子啊”,李九段说不定也这样想过吧。
在某方面来说,那盘棋的意义,跟俞亮这个人是高度一致的。
一样,所有的人都在噤声摒气,只有中央的两个棋手是鲜活的。
猜先完毕,时光执黑先行。
云翳悠悠,罩着首尔今天的上空。天空唯一而恒久,跨越千里万里,跨过山和大海,像十九路棋盘那样连接着不同母语的年轻棋手们。
“时光先走啊。”酒店的房间里,小林嘀咕着,调大电视音量。
方圆棋院的训练一室內,邓柯平抬手蹭了蹭胸前的瓜子皮,扭头冲门外嚎叫:“小范!时光那边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