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抬起眼,他的眼眶边上散着薄红。
“我……我不是。”他哑声说,目光从邓柯平的脸上转向范筚蓝,“我——我现在真的,真没法儿下。”他断断续续地讲,“我脑子里本来有很多棋,是整块儿的。但现在它们全都碎了,我没法下棋了,你们知道吗?”
“你们为什么就不能理解我呢?”他高着嗓子问他们。
“那你有理解我们吗?”
黄麟先从范筚蓝后头追上来,他紧皱眉头,神情严肃:“你老让我们理解你,那你有理解过我们吗?”
“我——”时光拧着眉心,“我不是——”
“不要说什么我们没理解你,我们可理解你了,但这事儿跟理不理解你没关系。”黄麟先冲着他说,“我们特别理解你的感受,但是目前这个情况,你去了是没用的,不光没用,还会白白浪费你这段时间的努力,你划得来吗?”
他渐渐走近时光,走到他面前,问他:“你以为呢?下棋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跟你说件事儿吧。”他说,“俞晓旸你知道吧?他以前有一回,老婆阑尾炎住院,他没去,为啥没去呢?因为那时候他要赴一盘棋。那盘棋的对手,是一个跟他交好了很多年的棋友。
“他那时候知道老婆生病了,可是他还是选择去下了这盘棋。”黄麟先顿了顿,“而——就在他下完这盘棋的三天后,那个棋友,因为病情恶化而去世了。这盘棋,是他生前下过的最后一盘棋。”
邓柯平惊讶地扭头:“这你怎么会知道?”
“院里的师兄说的。”黄麟先瞥了他一眼,“这事儿没外传过,那师兄之所以知道,是因为……那个棋友,是他叔叔。”
他看向时光:“所以,你真的明白吗,时光?你明白,下棋是为了什么吗?”时光愣住了。他看了看黄麟先的脸,又把目光依次投向范筚蓝和邓柯平。
“一局棋都是两个人下的。”黄麟先缓缓地开口,“有时候你并不知道,那个跟你对弈的人,下一回会不会继续坐在你对面。有的人,可能一辈子只会有这么一次机会。
“也许坐在你对面的那个人,不一定是你最想交手的对象。可是,这不是你可以轻易抛弃这场对局的理由。”他道,“有始就要有终,不是吗?你在下棋,也不是只有你在下,盘上还有另一个人会为了你而下,你也会为了他而下……一局棋,好比是盘上两个人之间的约定,履约是最基本的吧?”
邓柯平松开了手。他往后退,站到黄麟先边上。
“我还是原来的想法。”他望着时光,“希望你可以回去,完成你的对局。”“我也是。”范筚蓝接道。
初春的风吹拂着此间的四人。午后,阳光金灿灿地洒在他们的肩头和发顶,把黑亮的头发照出圆形的白色光弧。
在三个室友的注视下,时光轻轻地低下头。他似乎是朝脚下自己的影子看了一会,又转头看向身后的那条马路路面。
“真的,来得及吗?”他看着外头的马路,轻声问道。
“来得及啊。”邓柯平一听他这话,脸色终于转晴,他跟黄麟先对视一眼,转过头来笑道,“你使点劲,快点结束战斗,不就来得及了?”
时光转过脸,看见他的模样,也跟着一笑。他一头热得刚刚才缓和下来,脸上不免臊得慌,他抬手刮了刮自己的脸颊:
“我这。”他说,“我那谱都没打完呢……”
“那还是留着以后打吧。”范筚蓝忽然插话,他抬起手腕,眉头耸起来,“等你回北一,训练赛差不多也要开始了。”
他话音刚落,前边站的三个人全是一怔。
“那——那,要怎么办啊?”黄麟先眨巴眼睛问他。
“还能怎么办啊?跑啊!”邓柯平一脚踹向他,回身对时光喊:
“你快点儿啊!要开始啦!”
他一边喊一边撒丫子朝回跑。
范筚蓝跑得比他还要快,看上去宛如一只敏捷的大熊猫。他在看完表的刹那就开始狂奔了,此刻是四个人里跑得最前面的。
倒数第二的黄麟先愣了一下,回过神来发现两个室友已经冲出去有段距离了,把他跟时光俩人撂这儿。
他“嘿”了一声,赶紧脚底抹油,嘴里高喊:
“你们怎么能说跑就跑啊?我们106的革命友谊在哪儿呢?”
“都喊你了还不够意思吗!搞快点儿!”邓柯平嚎叫。
“光说有什么用啊……”黄麟先只能腹诽了。他跑出去几步,扭头看见时光扯着包站在原地,脚下才刚刚开始动弹,不免嫌他太慢。
他扯直了嗓子冲最后边的时光喊:
“时光!你快点!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