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的顾繁星不知道自己后来是怎么度过的,只记得有人揽着自己,用温暖的掌心一遍遍轻抚过她微颤的脊背。
迷迷糊糊间,她又梦到了父亲,十年以来的第一回,父亲终于在梦境中转过了身,对着她露出慈爱的笑容。
她流着泪向簇拥着父亲的那片星光跑去,想要拥抱他。可父亲却只对她挥了挥手,告诉她要起风了,快些离开——
可当梦惊醒,沙漠的空气还是一片沉寂,没有一丝风。
找到陨星的两人丢掉了探测器与备用电源,轻装出发,寻找出路。
他们走得并不快,路从白也从不去参照沙山或是日月的位置,避免被误导,只是凭着方向感往此前沙暴袭来的方向前进。
那是唯一与风能沾上边儿的线索了。
第五日过后,两人背包里的补给开始见底,缺水、暴晒与昼夜的巨大温差都在挑战着顾繁星身体的极限,她的精神已经远不如刚刚进入“捺洛迦”时那样振作。
路从白总是牵着她走在面前,刻意缩小自己的步伐间距,在沙上踩出一个个的脚印,只为让她在沿着走时能少费些气力。
他们还能走出去吗?还能等到风吗?顾繁星不知道,她只知道每当放弃的念头蹿进脑海,她只要望着路从白笔直的背影,就又有了咬牙坚持的力量。
可大自然的力量有时并不会仅止于令人敬畏,它也会试图主宰人的命运。
哪怕人的意志并不愿就此屈服,躯体却终究会有倒下的一刻。
顾繁星在第七天的黄昏倒下了,沙山边那角杏色的斜阳很美,她半闭着眼,靠在路从白的怀里,没有力气走路,也没有力气说话,路从白便就也只这么静静守着她,感受着她浅浅的呼吸。
这个男人坐得很直,仿佛远处伫立的沙山。
云从头顶穿过,他在静默中阖上了眼,等待夕阳收拢光线,明月撒落银晖。
夜里的沙漠褪去了白日的炎热,呼吸间的清凉让顾繁星找回了短暂的清醒感。
她在路从白的怀里动了动脑袋,后者并没有被惊动。如果不是身体的消耗也已经到了某个临界点,她的动作就算再轻,他也会在瞬间察觉,然后睁眼看向她……
这让顾繁星不禁又想起了路从白中弹的那一次,云层间隙里透下的月色似把他的侧脸映照得比那时候还要苍白几分。她吃力地撑起一点身子,轻声唤他。
“……我在。”不知是不是视线开始模糊的关系,路从白睁开眼,微微眯了眯,才在扭头看清顾繁星之后低低应了两个字。
“路从白,”顾繁星的嗓音带上了湿意,抬手去触他的眼梢,又向下将指尖落在他干裂的唇角,那里有着渗出血后又结了的痂,“我还是后悔了。”
撑到这一刻,她或许终究是要为自己的执念与信仰而失了与母亲的约定。
她虽心有愧疚、不舍,却也并不那么后悔。人这一生的许多奔赴,从来都是未知的迷途,即便重来一次,只要眼前所见并非绝对的死局,谁又能甘心早早退缩?
但路从白是不同的。
如果当初她没有找上他,如果他没有一眼认出她的手链,没有答应带她猎陨,甚至哪怕只是没有爱上她,现在的一切会不会都全然不同?
他还会做着那个众人眼里性情孤傲、独来独往的“陨石猎人”,他还能去翻译许多关于陨石的外文资料,他还会把自己找到的陨石都捐给天文台做研究,他还——
路从白像是看穿了她心中所想,痛色闪过眼底,他一把再次拥紧她,俯身用力吻住了她的唇。
和边陲小镇那个温柔而绵长的吻不同,两人在绝望中感受着对方的气息,顾繁星如同一个溺水者紧紧攀住路从白的肩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忘却言语,不念旧事,不问对错,只不过是抵死诀别的一吻。
死在彼此怀里,也死在彼此的吻里。
而在彻底陷入黑暗之前,顾繁星却感到有一缕风吹过了耳畔……
第六十八章 当星辰倾覆(1)
重回怀海,恍若隔世之感油然而生,与沙漠的死寂相比,城市华灯初上的喧嚣在顾繁星眼中也变得十分可爱。
那晚昏迷前她感到的风并非错觉,路从白当机立断背起她迎着风的方向一路疾赶。
路从白的方向感确实不同寻常,起风时两人距离“捺洛迦”的边界就只有不到五公里的路程,因此在日出之前,两人就被晏泽和老石组织进沙漠的救援队发现了。
于是等顾繁星再醒来时,人已经在医院里躺着了。
她和路从白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脱水症状,休养了两周才出院回程。
老石也随他们一起离开了自己逃避十年的小客栈,来到了这座大都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