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她散落的碎发勾到耳后,道:“如果不是遇见你父亲,我可能到现在都还找不到人生的方向。没能再见他一面,向他亲口说一声感谢,同样是我的遗憾。进沙漠也是为了能用另一种办法弥补这个遗憾。”
“我也没想到你口中那个指引你方向的人,会是我父亲。”顾繁星感受到他指腹在耳廓留下的温度,浅笑着问,“对了,你当初出走怎么会想到去ALT的?”
“那时候我其实也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只是单纯想要逃离,准备买车票之前偶然在我父亲的书房桌上看到了些关于ALT的资料,于是就决定去了。我记得,那里面就提到了一周后会有一个天文台的考察团去当地做研究。”再提起年少轻狂的那段往事,路从白自嘲之余,更多的则是释然。
居然还有这么一段内情。顾繁星听得先是一愣,接着竟产生了几分后怕:“还好你父亲书房桌上的资料不是别的地方……”
“说来也奇怪,当年我对父亲的许多做法都是看不惯的。按理说在他那里看到ALT的资料,就应该绝不去那儿才是。却没想到,那一趟成行会是我做过的最好的选择。”路从白注视着她的眼里满是坚定而温存的光芒如溪水潺潺,将顾繁星心头的彷徨冲淡。
她想或许这就是命中注定,如同宇宙里有那么多星星,究竟是哪一颗,又会在哪一年的哪一天脱离原有的轨道来到人间一样,好似谁都不知道,又好似早已写好了结局。
每一次坠落都将带来意外的绚烂,也将奔赴一场必然的遇见。
既然如此,那么脚下的路,就是应走的路吧。
时间已经过去得太久,茫茫沙海上一望无物,起初顾繁星和路从白轮流使用仪器探测,但都一无所获。
直到第三日的午后,第一枚弹壳被发现,他们才接连不断地从沙中搜寻出被掩埋的物品,水壶、折叠铲、帐篷的残骸和更多沾有疑似血迹的弹壳……这些东西基本可以让人断定附近一带就是走私队伍在没有水也没有粮食的情况下相互残杀的葬身之地。
这样的一帮人,走到穷途末路后会如何对待自己的父亲?灼热的曝晒之下,顾繁星却只觉浑身冰凉。
“剩下的我来。”路从白察觉到她的不对劲,也担忧继续找下来很可能挖出些骇人的尸骨,便不容分说地从她手中拿过探测器,沉着脸将背包塞给她,让她去沙丘下的阴影里休息,不肯让她再跟着自己。
日光照射不到的地方仿佛更冷了,那些足以让她血液凝固的画面在脑海里怎么都挥之不去,顾繁星瑟缩着抱紧膝盖,她以为自己早已准备好了足够的勇气去面对进入沙漠后的种种可能,可当一个人真正以永不可知的绝望去猜测死亡前夕时,才会知道这远远比接受死亡这个事实本身更能轻易击溃人心……
她闭上眼,任由自己坠入无可摆脱的梦靥。
细密的冷汗从她额间沁出,天光一点点暗下来,沙面传来脚步声,随即顾繁星的身上就添了件外衣。
像是猛地惊醒,她一个激灵睁开眼,目光就直直撞进了路从白漆黑如夜的眸底。
“都过去了。我在这里。”他蹲下来,抬手抚上她的发顶,低语落进心田,就像一场春雨落在干涸的土地。
定了定心神,顾繁星向他挤出一个略显憔悴的笑容:“是我太软弱了……”
“能觉察自己软弱的人,往往比不能的人更加勇敢。”路从白轻笑。
闻言,顾繁星抿唇垂眸着沉默了几秒,再抬眼时,便是手一撑地站了起来:“那我这个勇敢的人是时候重新站起来了。”
“那可得站稳些。”路从白挑了唇角,握住她的手腕。
暮色下,她的脉搏在他的掌心里跳动,仿佛回到了广西深山中的那个黄昏。
只不过那时候的顾繁星还决然地以为有些路注定只能一个人去走,而此时此刻,她知道这条路上永远都会有前方那个沉毅的背影。
天色渐渐擦黑,天空中的那轮圆月却似能通人性一般,在这一晚格外不吝啬光华。
借着皎洁明亮的月光,顾繁星把路从白翻找出的物件都看过了一遍,并没有父亲的东西。
于是两人又开始继续扩大探测的范围,沙漠的夜里若没有风,便是空荡荡的静,每一次探测器发出感应提示的声音都好似能传到十几里外。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顾繁星已经忘记这是手里的探测器第多少次提示感应了。
她捶捶有些酸痛的肩膀,将东西换了一只手拿的同时,习惯性先瞥了一眼刚被路从白刨开浅浅一层的沙坑。
这一瞥,让她整个人都被定住了。